歌手金帅个人资料 金帅唱我对自己开了一枪

歌手金帅个人资料 金帅唱我对自己开了一枪

这一声啸喊拼尽全力发出,惊天动地、悲恸欲绝,群雄和众官兵均没听过这般叫唤,被震打了一个颤,停下兵器向他瞧去,待看清仅是又死了一个人,另一个人为之悲嚎后,又斗作一处。

张觉将耶律念奴紧紧搂抱在怀中痛哭,头顶的响雷依然在滚来滚去炸个不停,仿佛要将众人心胆俱要震裂一般。那黑衣人见状,冷笑一声,转身便逃。张这才回转过神,大叫道:“狗贼,你为何要害死我奴儿?还我奴儿性命来。”“呼”的一掌拍了过去,当真排山倒海,石破天惊。

那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:“封禅掌?”举掌相迎。只听一声大响,那黑衣蒙面人面上黑巾并未脱落,身上黑衣却被掌力撕裂,露出了一件银色铠甲。

张觉一怔,登时如坠冰窟:“原来他是朝廷武将,我怎能指望他救我和念奴?若我早知他是朝廷爪牙,叫念奴防备,念奴也不会遭他毒手了。”悲怒悔恨交集,抬手第二掌又击了出去。

那黑衣人像是不敢再接他掌力,转身飞奔。张觉大叫一声:“狗贼,看你往哪儿逃,你别逃。”抱起耶律念奴追了上去。他悲痛之余,浑忘了伤痛,竟抱耶律念奴奔得甚快。

二人一前一后在乱军中东奔西突,那黑衣人穿了宋将铠甲,官兵并不加阻拦,而张觉紧跟其后,待得官兵发现张觉欲拦截时,张觉也一下穿了过去,是以二人在乱军中东一转西一拐,去速甚快,不似群雄那般难以突得出去,且有的官兵见了二人追逐,还停下打斗观看,不知发生了甚事。

张觉一时追不上他,慌得狂呼大叫,欲要用言语相激那黑衣蒙面人停下,那人浑不理会,二人也不知穿过了几层人群,奔过了几多风雨,终于从乱军中冲出。

那人轻功好生了得,如离弦之箭般向北面奔去,张觉抱着耶律念奴穷追不舍,虎步如风,一跨便是丈余,也毫不落后,不屑半个时辰,二人径奔出了数十里远。

那人回头瞧了一眼张觉,冷笑两声后速度一下加快了许多。张觉忙又提气阔步疾追,大叫道:“你是谁?为何害死我念奴?有本事便停下来和我决一生死。”那人不理他仍只顾狂奔。就这样,二人一前一后的追逃,始终相距十余丈远。

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后,雨势已住,一轮白月升于东岗,月色如银似水。二人已奔出了百多里远,张觉渐觉双臂有些麻木,脚步也不如先前那般疾快,但看那人时,仿佛也是力气大耗一般,只跑在自己跟前七八丈远,当下又提气疾步赶上去。那人见张觉提速,也加快了脚步,二人一下又保持了十余丈远距离。

张觉低头看了一眼耶律念奴苍白无色之脸,忍不住心如刀绞:“奴儿,张大哥一定要为你报仇,一定杀了这狗贼,你便在张大哥怀里睡罢……”一股力量自心底涌起,又怒叫道:“狗贼,有种的停下来决一死战,这般逃跑算什么英雄好汉?任你逃到天涯海角,我也要追上你。”仍急追下去。

到得第二天黎明时,二人奔到了一山岗中,前面现出了一片营帐,一眼瞧不见尽头,营内一队队脑后拖着长辫子的女真人在来回巡营,竟是到了金兵驻扎处。

张觉见那人被金营阻住,松了一口气,大声道:“看你这恶贼尚能逃到哪儿去?吃我一拳!”也不放下耶律念奴,一记长拳击了过去。那黑衣人似是接不了他这一拳,身子一个趔趄,跌入了金营中。

张觉自知闯入军营若被发觉便没有性命了,但岂能让这狗贼跑掉?当下也抱着耶律念奴跃进了营去。

一队金兵很快发现了他,涌上前来拦住,为首的百夫长道:“你这南蛮子是谁?竟敢闯我军营寨?”张觉道:“有一个狗贼逃进你们的营中了,我要将他揪出来报仇。”那金人道:“什么狗贼?老子营里没有狗贼。看你是个治丧的,老子不想沾了晦气,快快滚开。”

张觉怒道:“你交也得交,不交也得交,这恶贼便是躲到了玉皇大帝老儿,我也要将他揪出来。”说罢,往营中抢了进去。

那百夫长怒道:“你找死。”挺枪刺向张觉后心。张觉身子一侧,让过他枪头,一把抓住他胸口,举过了头顶。

这一下变故太过突兀,众金兵目瞪口呆,那百夫长吓得嗷嗷大叫。张觉环顾了众人一眼,道:“我并不想杀人,只是要将那狗贼找出来。快说,那个狗贼在哪儿?”一手提着那金将,一手横抱着耶律念奴,一步步向金营中走去。众金兵不敢阻挡,一步步往后退却。

忽然又一队金兵驰出,为首是一名千夫长,喝道:“阻住这南蛮子。”后退的众金兵这才发了一声喊,猛扑上前。

张觉将那百夫长掷摔了出去,撞翻一大片抢上来的金兵,然后大叫着:“你这狗贼是谁?快出来见我,快出来见我!”夺了一杆枪,向里疾闯而入。众金兵闻讯纷纷赶来,将他重重围住。

那千夫长挺枪向他刺去。张觉一探手抓住了他枪头,“啪”的拗断,转身勒住了他脖子,将枪尖对准了其咽喉处,道:“快说,那个黑衣人到哪儿去了?他藏到哪儿去了?”那千夫长面色大变,但仍道:“老子不知道,便是知道了,老子也不告诉你。”

张觉大怒,手臂一紧,枪头“扑”的插进了他脖子右侧,那千夫长脑袋一歪,扑地扭动几下身子死了。

张觉一晃身,又抓住了一名金兵,将之高高举起,大声喝道:“你说,那个黑衣人在哪儿?那个黑衣人在哪儿?”那金兵吓得魂不附体,哇哇大叫,如何还会说话?众金兵见他抱了一人,仍能将一人高举过顶,神力惊人,无不后退。张觉将之奋力一摔,那金兵头撞在硬石处,摔得脑浆迸裂。

张觉又大呼着往营帐深处奔去:“你们快将那个黑衣人交出来,否则老子踏平你们这鸟营。”他找不见那黑衣人,狂躁起来,一杆长枪打得众金兵人仰马翻,金兵莫不能挡。

张觉冲到了中军营前,忽然金兵大队涌来,有数千人之多,为首之人矮小精悍,乃是完颜娄室,见状一惊:“张觉,你不是被王安中割头献给我家元帅了么?”张觉一怔,才想起自己曾被“割”头了,这完颜娄室认得自己,想要掩饰已来不及了。完颜娄室大怒道:“原来那王安中竟敢骗我家元帅!张觉,你不好好做我大金的平州留守,为何杀了左企弓等人跑到大宋去?”张觉道:“是你们先言而无信,杀了大辽宗室,还要逼娶我念奴,张某才被迫而为。”

完颜娄室这时已看清了他手中抱的是耶律念奴,惊震之极:“你竟敢害死了小霍王子要的女人?”张觉怒道:“呸!这是我的女人,而且这个害死念奴的狗贼便逃进了你们的营中,你快将他交出来。”完颜娄室大怒,命兵马围杀张觉。

张觉抱住耶律念奴,单靠一手已难应付,身子一纵,远远落了开去,将耶律念奴放在地上,道:“念奴,你且在这儿等一下,张大哥现下便为你报仇,一定将那黑衣人抓住碎尸万段。”又夺多了一杆枪,双枪舞动,有如风车一般,闯入人群,挡者无不披靡。

娄室看片刻间又被他伤了百多人,喝道:“且将那辽国公主尸体捣烂了。”

数十名兵将舞刀枪扑向耶律念奴,张觉大吃一惊,踢起地上的数杆长枪,又连夺了十余杆枪呼呼的投掷过去,将那数十名兵将悉数自后刺死。

张觉再夺了完颜娄室的长柄大刀,跃回到耶律念奴身边,将耶律念奴抱起,道:“念奴,张大哥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,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……”足尖一点,抱耶律念奴跃到了一匹马背上,横放在身前,然后策马向前面的金帐冲去。长刀起处,只见一片刀光血影,头颅滚滚而下。

完颜娄室大惊不已,忙命金兵放箭。张觉一边挡箭,一边冲到一座大帐前,一刀将帐劈开,大叫道:“狗贼,快滚出来。”但帐内空无一人。他又驰到另一座帐前,挥刀劈开营帐,大叫道:“狗贼,有种的你便滚出来,滚出来!”帐里有数名金兵,见有人闯入,急忙去找兵器。张觉大怒,横刀数劈,将众人一一断成了两截,又往另一处大帐驰去。

他从一座山坡上杀下来,又往另一座山坡杀上去,连挑了数十处营帐,一路上来去如风,如入无人之境,依然毫无那黑衣人之影,不由心若丧死:“那狗贼逃到哪儿去了?难道他当真不见了么?”提刀立马于山坡上,四处远眺寻找,刀口已卷了数个口子,一滴滴鲜血顺着刀尖落下。

金兵发现了他,又纷纷涌上,有的手持飞绳绊索,有的放箭,叫嚣道:“抓住他,抓住他,将他和那女子万马践尸!”密密麻麻的尽是金兵。张觉已知闯进金营深处,以教主的武功当日尚不能脱困,他张觉要脱困岂不是痴心妄想?忖道:“我便是死,也要和念奴死在一块儿,岂能让她如她父亲一般遭人万马践尸?”当下解下腰带,将耶律念奴绑扎在胸前,然后一勒马头,长啸一声,往坡下纵马冲去。

金兵已将他下坡之路紧紧围住。张觉盘舞长刀,削挡往头上飞来的绳套,将数十个绳套削断,“呼”的冲进了金阵中。金兵拉起数十道绊马索,张觉顾此失彼,挡得头上的飞绳却顾不及地下的绊马索,那马儿登时被绊中,惊嘶一声向前跪跌了出去。

张觉大吃一惊,抱着耶律念奴眼看要翻跌在地,疾忙长刀在地上一撑,提了一口气,身子又腾空而起,落向另一名金兵头上,将之踢下马背,然后又舞刀策马往坡下杀去。

突然,一支长箭“嗖”的自背后破空射至,力道甚猛,张觉回刀拍打。那支箭一下折为两截,箭头仍向张觉射来,“卟”的插中了肩头,箭簇尽没于肩!

张觉只觉钻心般疼,手中之刀掉落在地,回头看去时,一少年金将领着盾牌兵、铁甲兵、黑骑兵、弓弩手等黑压压的来至,手中尚挽着一副强弓,正是完颜晟的儿子、封为霍王的完颜斛孛束。

完颜斛孛束喝道:“哪儿来的南蛮子?竟敢在此大呼小喝!”抓过一支银枪,枪花一抖,矫若游龙般搠向张觉面门。

张觉低声道:“奴儿,此人也是灭大辽的罪祸魁首之一,张大哥为你大辽报仇。”也不拔出肩头箭杆,侧身架开他枪头,另一只手向他腰间拍去。

完颜斛孛束反应敏捷,枪杆一沉,向他手臂击落。张觉若不撤招,便是断臂之祸,暗道:“这贼厮鸟也有些武艺,怪不得敢四处撒野。”手腕一转,变掌为抓,猛向他面门掼去。斛孛束无法化解,顾命要紧,急忙身子往后一拔,跃下马来,手中银枪被张觉夺了去。

斛孛束又惊又怒,少年气盛,不肯就此认输,又抓过了一名金兵手中的单刀,跃身上马扑了过来,左三路,右三路,一口气向张觉砍出了十七八刀。

张觉连退了数步后,趁他换招之际,蓦地大喝一声,横枪向他腰间扫至。斛孛束双足一蹬,凌空而起,兜头向张觉挥刀砍下。张觉将银枪往上一搠,一道寒光疾向他当胸刺去。斛孛束应变也奇速,挥刀斜削,将枪头削断,然后顺着枪杆滚下,单刀抡圆,疾劈张觉。

张觉枪杆一震,将他弹起,然后“嗤”的一枪刺进他右肩头中,将他举了起来。

斛孛束痛呼一声,单刀脱手飞出,伸手去紧紧抓住枪杆,以免被刺得更深,鲜血顺着枪杆流下来。幸而他身穿铠甲,枪尖又已被削去,否则已是透肩而过。饶是如此,斛孛束也已疼痛入髓。

娄室惊呼道:“小霍王!”欲要上前相救,却又不知如何救得,喝道:“张觉,放下小霍王。”张觉高高刺举着斛孛束,大声道:“若要我不杀他,便快快让开。”

娄室只得令金兵让开一条路来。张觉高举枪杆挑着斛孛束,缓缓策马出到了营外,前面再无金兵阻拦,张觉这才暗松了一口气:“今日若不是得赖此人,我和念奴又要遭万马践尸了。”当下用力将枪杆往后一抖,甩脱了斛孛束。

斛孛束“砰”的掉在地上,众将忙上前将他扶起。斛孛束从未有此败辱,如何肯放张觉走?夺了一根长枪和一把钢刀,将长枪猛向张觉掷去,同时跃身而起,挥钢刀随后向张觉砍至。他掷长枪是阻张觉逃跑而已,随后的出刀才是要取张觉的性命。

张觉听得背后风响,挥枪杆往后一击,那长枪后端变前端往后飞回,不偏不倚“嗤”的插进了赶上来的斛孛束心口中!斛孛束掉落地上,口吐鲜血。

这一下完颜娄室和众金兵尽惊愣住了,抢过去叫道:“小将军,小将军……”但斛孛束已气绝而死。张觉万料不到这一击竟要了斛孛束性命,急忙纵马逃去。

众金兵随之倾营而出追张觉而去。

张觉和耶律念奴同乘一骑,如何逃得过金兵轻骑?忙抱了耶律念奴弃马跃上了乱石山坡,众金兵不会轻功,终于被他逃了去。

张觉在一山泉处将耶律念奴放下,耶律念奴双目紧闭,脸额上仍贴着一绺被雨水湿透的头发。张觉掬水轻轻将她脸上洗净,理直了她额角上的头发,忍不住又痛哭出声:“她本是大辽的公主,却为我这一介武夫而亡,我如何对得起她?如何对得起大辽?如果我不是要回到大宋,不是执意去救人,她就不会离我而去了……都是我的错,都是我害了她……”想到伤心处,凄惋欲绝,呆呆的注视着耶律念奴,浑忘了拔出肩后之箭。他自被囚住后,已数天不食,身体本来极虚弱,现下他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了,便连身上受了极重的伤,也不觉得疼痛了。

过了许久,张觉才又弯下腰,抱起耶律念奴,道:“张大哥这便和你回大辽去,你是大辽国的公主,张大哥岂能让你葬身异国?……”往西北方向而行。

几阵北风吹过,十余只大雁悲鸣着掠过头顶,向远处南峰飞去。张觉看见飞雁,又想起了三秦派,往事历历在目,但花开花落,流水不复,耶律念奴已躺在他怀中没了气息,并不是当初抱着她娇叱气骂的样子了,他悲不能已,不信已发生了这等天人永隔的大变……

北行两天后,张觉终于看见了一些刻着契丹文字的残城破池,低头对耶律念奴道:“念奴,我们已回到辽国了,你再睁开眼睛看看罢……张大哥已陪你回到辽国了……”但耶律念奴只是微仰着头,脸色苍白,如何能稍动一下?

张觉又一阵伤心欲绝袭上心头,抱她到城外一荒无人烟处,这才颓然坐倒在地,将耶律念奴轻轻放在地上,呆呆的瞧着她。

许久后,他才拔出肩头之箭,用箭在地上慢慢的挖坑,当初他曾这样挖坑和耶律念奴一同掩埋了耶律延禧,现下挖坑要葬之人已变成耶律念奴,他每挖一箭下去,都觉有如利箭锥心,背后鲜血将衣衫打湿了一大片,但他哪里知道疼痛?

挖了一个多时辰后,终于挖好了一土坑,张觉看了看耶律念奴,一阵阵心颤,无论如何不舍得将耶律念奴放下去,泪水又已长流:“念奴,你怎么忍心丢下张大哥一个人去了?大辽国亡了,现今老天爷也要你去了……要你孤孤单单一个人去了,你丢下张大哥怎么办?……本来张大哥以为能照顾你一辈子的,却不想你还是离张大哥去了。你丢下张大哥怎么办?……”

他心伤神寒神情恍惚,直坐到了天黑,才抱起耶律念奴慢慢的放进土坑里,整理好她衣衫,又端详了老半天后,才抓起一把黄土,和眼泪一道滳滴点点的洒到她身上,悲道:“奴儿,今晚是张大哥陪你的最后一晚了,此后张大哥再也见不到你了……”直到月已参横时,黄土才滴滴洒洒的掩至耶律念奴当胸,张觉双手颤抖着,无论如何不舍得将耶律念奴头脸淹没,情知这一抔黄土撒下去,便永世难见了。他久久的凝视着耶律念奴,如塑像一般,欲哭已然无泪。

终于月亮渐渐在天际隐没,天色又暗将下来,瞧不清耶律念奴面目了,张觉这才闭上眼睛,转过脸去,双掌朝黄土堆上奋力一推,黄土如潮水般漫过了耶律念奴头脸,一下将她埋没。张觉回过头来看不见耶律念奴了,“哇”又伏土大哭起来。

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张觉才止住哭声,呆呆的坐在黄土前。天空中飘起了小雪,现正是八月天时,但辽西八月已飘雪。张觉凝视黄土良久,又用颤抖的双手刨土,为耶律念奴堆了一个坟茔,然后找来一石块,欲刻下“亡妻耶律念奴之墓”几字,然想到念奴至死仍是冰清玉洁的身子,也未和自己行过夫妇之礼,如何能称之为妻?当下在上面刻下了“大辽蜀国公主耶律念奴之墓”几字竖于坟前。张觉凝视着石碑,想着黄土下的耶律念奴,心中又一阵悲恸欲绝。

天空雪絮越飘越密,忽忽洒洒的在张觉身遭飞舞来去,不多时,地上便盖了一层白,也覆盖了那小小坟茔,张觉静静的呆坐坟前,动也不动。

许久,他肩头和腿上一阵钻心般疼痛传来,才记起身上之伤,撕开衣衫一看,伤处血水已然变黑,才知这几天来处于悲绝中,浑忘了满身伤痛,此时伤情已加重。

张觉忙挥指封了伤处要穴,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,割剜去伤处的腐肉,他直痛得满头是汗,但想到耶律念奴,又强行忍住了。这般忙乎了半天,才处理完了伤势。伸手进怀里时又碰触到教主所送之物,那是一个油包,他一直没有打开,想以后见到教主时再原物奉还,这时忍不住取出打开一看,眼前三字顿时让他头晕目眩,原来这赫然是《龙蛇诀》!

“教主在危急时,想到这本《龙蛇诀》是我舍命寻来的,是以还了给我!”张觉心头大热,略翻了几页后,又想起了耶律念奴为此诀历尽艰苦的情景:他抱着她往东回玉皇顶,但她一直不愿将此诀拿出来,一路上与自己斗智斗勇、嗔痴怨怒,直至他性命攸关的最后一刻,才拿出诀救了他……往事历历在眼前,这本秘笈也似尚留存着耶律念奴的余温,但她已带着无恨眷恋长眠于此地下……张觉想到这儿,又热泪滚滚而下,将那诀也打湿了,便合拢来用油布包好又放进了怀中,不再去看。

此后他每日换药疗伤,七七丧期守满后,身上各处刀枪箭伤已好了大半,当下便想去寻那蒙面宋将,但回头看见耶律念奴覆盖在严冬厚雪下的孤伶伶的坟茔,忍不住又一阵酸楚,遂决定继续陪护在耶律念奴坟旁。

天更寒了,雪更大了。张觉无厚衣御寒,只得每日练功打坐,幸而他内功深厚,虽隆冬大雪也不能冻伤他。而张觉也愿越寒冷越好,仿佛只有这样折磨自己,才能报得耶律念奴深情之万一。

这一日,他又在练功,看见不远处几棵桑树枝上发出了几粒青亮的嫩芽,风雪也渐渐少了,这才惊觉一年早尽,冬已去春已来,忍不住又一阵伤感:“奴儿一去已有将近半年……我有半年不曾见着奴儿了……”

幸而此时山川冰雪开始暖融,流水又复潺潺,百花吐艳,鸟儿啾啾婉鸣其间,这才心下略慰:“念奴,张大哥本来是要一辈子守在你身边的,但那个黑衣人不找到将之凌迟处死,张大哥如何对得起你?张大哥现下便去找那个黑衣人报仇,待杀了那个狗贼后,张大哥再回来永陪在你身旁。”略一顿,又道,“这儿有山泉小鸟、鲜花白雪,念奴,你若觉得孤单寂寞了,便听听小鸟的啼叫和闻闻花儿的香气罢。”这才站起身缓缓离去。

半月后,张觉又回到当先闯入的金营中查找那黑衣人下落,但金兵早已撤去,只得觅路南回,一路上暗道:“那黑衣人是个宋将,嗯,我且再到童贯营中去找他。”

这一日,近了一村子,见四处断墙残垣,无一人影,推开柴门看时,院子里杂草丛生,雉飞兔逐,几段白骨散落草丛间,大惊:“这村子来了强盗山匪么?怎地死了这许多人?”又往别处几家农舍走去,一般的不见人影,白骨散落于村落间。

张觉霎时惊震住了:“是谁将这村子里的村民杀光了?”

到得当晚,他又进了另一村子,眼前景象也是白骨累累,断墙残垣,和先前那个村子毫无二致。张觉浑不敢相信眼前之实:“怎地这个村子也遭了洗劫?难道是同一伙人所为?大宋官府呢?怎地让那些贼寇杀害这许多百姓?”

当下继续南行,但此后连过了十余个村子,均是尸骨遍地,断墙残垣,惨不忍睹。张觉心头顿时掠过一丝不祥之感:“这不像是匪徒打家劫舍,倒像是兵祸,难道大宋起了战事?”

张觉忙向燕山府赶去,心想:“又得去叨扰王兄一杯水酒了,这一切一问王兄便知。”加快了脚步,到得天快黑时,终于远远瞧见了燕山府,但城头上并不见一个守兵,四周旗旌倒乱,寂静得可怕,城墙上尚有被大火烧黑的痕迹,进得城来,城里已人去室空,他穿城而过,从南门走出,回头一看时,南门城楼上赫然吊着一颗人头,乃是王安中的!

张觉大吃一惊:“王兄的头颅如何会被挂在城楼上而城中已无一人?到底发生甚么事了?”隐隐已料到了此事或许与自己有关,“当初王兄正是用一个案犯的头颅冒充了我交给完颜宗望,但后来自己在追那个黑衣蒙面宋将时,却不小心被完颜娄室认出,难道后来金兵回军攻陷了燕山府杀了王兄?”想到这儿,又是悲伤又是不安,将王安中的脑袋取了下来,埋在离城不远的荒丘处,伏地拜了数拜:“王兄,愚弟不知发生了何事,不过一定查明事委,为你报这不白冤仇的。”这才转身离去。

他快步而行,这一日到了兖州附近,一大队百姓或肩扛背包,或拖儿挈女,或牵赶牲口,冲风冒雪而行,个个衣衫破敝,形容枯犒,冻得瑟瑟作抖。当中一中年妇女怀中犹抱着一婴儿,那婴儿又冷又饿,不停的大哭。那中年妇女没法哄得他住,只怔怔的瞧着他,目光灰暗无神又充满怜爱。

张觉不由眼圈红了,正要上前相助。忽见四个士人身披蓑衣,头戴斗笠,走向林子尽头一间木屋。张觉看这四人行止不俗,跟了上去,虚步掩到窗户下,小心探头往里瞧去,只见屋中盘坐着一人,赫然是教主的师弟谢野狐,暗诧道:“他如何会在这儿?”

那四人解下斗笠,抖落蓑衣上雪花,鱼贯进了木屋中。

谢野狐见了,忙站起来迎道:“虚中兄、刘兄、吴兄、士谈兄,你们怎么来了?”那四人向他举手还了一礼,当先一人道:“孙兄,我们终于找到你了。”此人叫宇文虚中,为资政殿大学士,身形微胖,留着一部大胡子。

张觉暗自一诧:“教主的师弟不是姓谢么?怎么叫他孙兄?”

谢野狐招呼四人坐下,每人倒上了一碗暖酒。宇文虚中问道:“孙兄为何不回朝去?”谢野狐神色一暗,欲言又止。

左首一人遂小声探询道:“听童贯说,孙兄并非姓孙,而是逆贼蒲燕阳的师弟?”此人姓刘名著,约摸四十余岁年纪,长得有些瘦削,穿着一件褐浊衣衫。

谢野狐道:“不错,在下原是姓谢,贱名野狐。孙溥只是谢某进宫后取的名字。谢某原是昆仑山折梅派弟子,因机缘偶合救了小王子而入宫。怕有人进宫来找谢某,是以另取名孙溥。七个月前,童贯缉捕黄教弟子,谢某不得已躲藏于此。”众人这才恍悟。

宇文虚中道:“那谢兄还打算回朝么?”谢野狐点了点头。宇文虚中叹了一声,眼眶一下红了:“那我们该叫你一声孙太傅才是。”

谢野狐一怔道:“虚中兄如何这般说?”宇文虚中道:“金兵已两度围困京城,皇上已然禅位作了太上皇,现今皇上是钦宗,而谌儿已然被封为太子了。”

谢野狐猛吃了一惊,而张觉在窗外也同样一颤,想起那些村庄的白骨,只惊得背后冷汗直冒:“原来那些白骨是女真人所杀?!大宋不是刚和大金一同结盟灭辽么?怎么转眼又侵了大宋?”

右首一人“砰”的一掌拍在桌子上,怒道:“都是张觉这狗贼贪色惹的祸,他闯进金营中去杀了完颜晟的儿子完颜斛孛束,女真人如何肯咽得下这口气?他们提兵来要人,我大宋便兵祸连天了。”此人方脸阔额,慷慨有色,姓高名士谈,官居翰林直学士。另一脸形尖削之人叫吴激。四人皆是当朝奉官翰林,诗才之名震于南北,谢野狐与之交往甚笃。

张觉一下震住了:“难道金兵入侵是因我之故?”

谢野狐惊道:“现今有其声讯没有?”高士谈道:“那狗贼不知逃到了何处,哪儿有他的声讯?朝廷已将赏银从五千两增至一万两,又从一万两增至五万两、十万两、二十万两、五十万两、一百万两,但那狗贼依然音讯全无。哎!只怕我辈俱要做亡国奴了。”

谢野狐惊问其故,宇文虚中道:“张觉从金营中逃脱后,金兵抓不到他,金廷遂派出完颜宗望、完颜宗翰攻宋。正是这二人灭了和大宋争战百多年的大辽,南征北战无人能敌。那完颜宗翰也叫粘没喝,是金朝开国的第一大功臣,完颜宗望虽是完颜阿骨打的次子,也让着他几分。二人率军南下,一路势如破竹,连破燕山府、中山府、真定府,信德府。”

谢野狐脱口道:“怎地我大宋兵马如此不堪一击?”宇文虚中道:“这都是蔡京、童贯诸奸臣所造成的祸害,皇上不明,让蔡京、童贯、王黼、梁师成、杨戬、朱勔、李彦、高俅等奸贼把持朝政,弄得朝政日非,暗无天日,天下大乱。像宣和二年时,宋金两国结成海上之盟,约定金国攻辽中京,而我大宋攻辽燕京,事成之后,燕云十六州归宋,辽的其余国土归金。宋廷原以为可轻易夺取燕云十六州,哪知辽军抵不住金兵的进攻,却两次打得宋军大败。后来金兵攻克燕京,就不肯把燕云诸州交给大宋了,最后要大宋答应每年另交许多‘代税钱’,金朝这才从燕京撤军,而在撤军时,金兵又大肆劫掠,只把几座空城交给大宋。

“攻燕之战把朝廷的腐朽虚弱暴露无遗,皇上、王黼、童贯等却自称是‘不世之功’,大肆庆贺,童贯上‘复燕奏’,把一堆败仗说成是胜仗,吹嘘凯旋还师。王黼、童贯、蔡攸等都加官进爵。百官纷纷上表祝贺,又立‘复燕云碑’纪功。大宋亡国在即,满朝君臣却自欺欺人地陶醉在‘复燕云’的胜利之中……”

他说到激愤处,连对赵佶也不客气,将他和众奸臣放在了一起痛陈其非,众人知道事实本是如此,也不以宇文虚中为逆,若没有这样的君主,又何来这样的臣僚?各人气愤填膺,有的扼腕长叹,有的以拳擂胸,有的圆瞪双目,恨不得将蔡京、童贯、王黼、梁师成、杨戬、朱勔、李彦、高俅之流生啖其肉,直饮其血。

过了一阵,谢野狐问道:“金兵克了信德府之后呢?”

宇文虚中道:“当金兵侵入中山府后,距东京只有十日路程,情势甚为紧迫,皇上想弃国南逃。给事中吴敏竭力反对逃跑,主张任用有威望的官员坚守,并荐用太常少卿李纲。李纲奏上‘御戎’五策,又说童贯在燕山府法场大杀群雄,‘非传位太子,不足以招徕天下豪杰’,要皇上宣布退位,收将士心和天下武林各派豪杰来勤王。皇上只得任吴敏为门下侍郎,辅佐太子。

“金兵越来越逼近,皇上急忙传位给太子桓,改年号为靖康。他自号‘教主道君皇帝’,退居龙德宫’,四岁的‘嫡皇孙’赵谌另立为太子,是以孙溥兄现已为太子傅了。”张觉知道赵佶甚喜爱赵谌,封他为”嫡皇孙”。谢野狐点点头,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
宇文虚中继续道:“太上皇听说金兵已经渡过黄河,便以‘烧香’为名,连夜逃出京城,跑到镇江去避祸了。童贯和殿前都指挥使高俅也忙追去。蔡京也以‘扈从’为名带领家人逃到拱州。”

高士谈大怒道:“这些人平素只敢对老百姓耀武扬威,真正有敌人来时,便率先弃城逃跑了,大宋江山便坏在这些人手里。”

张觉也暗怒道:“他们灭黄教和群雄时兵威何等壮盛,为何对内如此凶残,对外这般怯懦?”

宇文虚中又道:“此后完颜宗望渡过黄河,攻下滑州,包围了京都汴京,因汴京守御使李纲抵抗得力而未能破城。金军派使臣入京,要亲王、宰相去军前议和。皇上派李棁和郑望之为使臣前往,并密告二人,可许增岁币三五百万两,犒军银三五百万两议和,又命带去黄金一万两和酒果等,送给完颜宗望。

“完颜宗望见宋使,提出要金五百万两、银五千万两、牛马等各万匹、绢帛百万匹;并割让太原、中山、河间三镇,以亲王、宰相作人质才许议和。李棁、郑望之回奏。李邦彦、张邦昌等宰臣主张全部接受。李纲力争不允,说金币太多,虽竭尽天下之财还不足,何况都城?太原、河间、中山三镇是国家的屏障,割去如何立国?至于遣使,可让宰相前去,不该让亲王前去,并建议拖延时日,等待大兵四集,然后再议。”

刘著、吴激等人连连点头,道:“李大人说的甚是。”宇文虚中叹道:“可惜众宰臣等不许。”高士谈怒道:“我大宋便是多这些卖主求和的奸贼。”

宇文虚中点头道:“士谈兄说的极是,这还不是最愤人的,最愤人的还在后面。当时皇上九弟康王赵构在京师,请求使金,皇上遂派他和宰相张邦昌出使金营。完颜宗望扣住二人,协逼朝廷割让太原、中山、河间三镇议和。此时只有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参与围攻京师,西路军的完颜宗翰自大同攻太原时被绊住受阻。完颜宗望当时想让完颜宗翰隔断我大宋征西夏的西军,但完颜宗翰拒绝,我大宋名将种师道得以率十万西军顺利赶到开封。完颜宗望甚是害怕,急忙后撤到开封西北远郊扎营寨,不许游骑活动,一心一意在牟驼冈增筑堡垒自卫。皇上听说种师道来了,非常欣喜,让他统率各路兵马快快去出战,种师道却想等其弟种师中率军赶到,过了春分才袭击金人。当时离春分只有八天,但皇上等不及了要战,李纲于是让都统制姚平仲率兵马半夜去牟驼冈劫营,岂知有投降派向完颜宗望通风报讯,姚平仲中了完颜宗望之计被击溃了,事后金兵复至开封城下,皇上大恐,将李纲、种师道撤了军权。投降派重新得势,又主张割地赔款,并让皇上下令不得得罪金兵。完颜宗望再攻城时被西军击退,于是停止进攻,改肃王赵枢为人质,康王赵构得以放回。

“太学生们与京城百姓数十万人到皇宫前请愿,请求复种师道、李纲官职。皇上复了李纲官职。金人见李纲复职,也不敢孤军持久深入,得到朝廷正式割地承诺和肃王做人质后,退兵而去。种师道之弟种师中率领的西军精锐秦凤军三万人开到东京开封,种师道命他率部尾随金军之后,等其过河半渡时击之,消灭其尚在南岸的兵马,将金国最精锐的东路军消灭以绝后患。李纲也建议假装‘护送’金军出境 ,然后趁机会将金兵消灭,但皇上和吴敏、唐恪、耿南仲等投降派不从,命人在黄河边上树立大旗,严令军队不得绕过大旗赶金军,否则一概处死。种师道无奈叹息:‘他日必为国患。’随之又提出亡羊补牢的办法,均被投降派吴敏、唐恪、耿南仲等人拒绝。种师道由此气愤致疾,抑郁病死。李纲则被外调河北河东宣抚使,无所作为,最后被逐到江西。”

众人听到这儿,皆被吴敏、唐恪、耿南仲之流气得咬牙切齿。

谢野狐道:“那太上皇和蔡京、童贯等人呢?”

宇文虚中道:“那些奸贼在国家有难时,四出而逃,现今见女真人退去,又想回京中作威作福了。但天理昭昭,老天爷终于开眼了,那些恶贯满盈的奸贼权臣们得到了报应。

“早在金人未南侵时,坊间各处便有‘打破筒,拔了菜,便是人间好世界’的童谣流传,他们随太上皇回来后,朝野官民纷纷怒揭蔡京、童贯之流的罪恶。请求把他们处死,传首四方,以谢天下。就是蔡京和童贯的私党也唯恐祸及己身,亦交章攻讦众贼,皇上终于将童贯、王黼、李彦、梁师成、朱勔赐死,蔡京在流放途中死于潭州。”

几人听到这里,大快人心,击箸而歌,连饮了数杯水酒。

张觉也是悲喜交集:“这童贯是灭大辽、黄教和群雄之人,也算老天爷长了一回眼,终于被除了,但奴儿却永远不会回来了。”想到这儿,眼泛泪花。

宇文虚中将一杯酒尽干后,又重重的叹了一声,道:“但不久后,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重新集合军队,又以大宋未交出张觉为由,仍分两路南下伐宋了。他们一路势如破竹,不到三月,又攻到了我大宋京城下,和第一次开封围城相比,第二次围城我大宋处境可要不妙得多了。第一次围城时,我大宋尚有各路勤王兵马入援京城,尤以老帅种师道的西军最是精锐,但这次金兵封锁了潼关,断绝了我大宋最精锐的西军东来的勤王之路。另外,朝中因早就打定主意议和,唐恪、耿南仲等发布朝命,不许各地一兵一卒入围京城,一心一意要与金人议和,是以各地勤王军马受制裹足不敢往前。只有南道总管张叔夜与两个儿子违抗朝命,募兵一万三千人勤王,在颍昌府遭遇完颜宗翰部,大小十八战后才全军突入开封城,这是唯一一支能够进入开封城的勤王兵马……”

谢野狐悲叹道:“当初种师道已提示要防金人再次南下,奈何仍不防?”

吴激怒道:“我大宋便坏在这些奴颜婢膝的奸贼手里。第一次京城被围时,只有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六万人到达开封城下,兵力有限,攻城也只限于西、北两隅,这次围城,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增加到八万人,西路军也有七八万人,合计已超过十五万人,比第一次围城时增加了一倍半。四面合围,已陷京师于孤立中。反观我大宋第一次遭围城时,开封原来的禁军加上西北陆续开来的勤王军,总数达到二三十万人。但解围后,这些大军一部分被遣送回西北,一部分在黄河南岸溃散,还有一部分被投降派大臣唐恪、耿南仲以军饷不足为由遣散,现今大宋京城内守军不满七万了。”

张觉和谢野狐一在屋外一在屋内,尽悲叹不已。

宇文虚中道:“我城中兵马不足就罢了,最要紧的是京中无将,以前有李纲,而这次围城时,皇上把战、守、和全权都授给宰相,还迷信妖人郭京的六甲神兵,他一边派人到完颜宗翰军中求和,一边又派人四壁守御,事权不一,掣肘实多。”

高士谈怒道:“听说那郭京是林灵素的弟子,不知皇上是如何迷信他们师徒的。”谢野狐暗吃一惊:“二师兄还没死?且还在皇宫里么?”

吴激道:“太上皇自见了这林灵素后,便信任了他,自称为道君教主皇帝,下诏将福宁殿东所建之玉清和阳宫改名为‘玉清神霄宫’,诸州之天宁观改名‘神霄玉清万寿宫’,祭祀长生大帝君、青华大帝君像。将好好的一个皇宫都变成道观了。”

宇文虚中仰天叹道:“这一切是人定乎?天定乎?太上皇醉心道教和书法,金兵打到汴京,太上皇着急地召集大臣们商量的不是对抗金兵的方法,而是避敌之策。皇上偏生对这郭京深信不疑,授以官职,赐以金帛数万。郭京遂找了一群市井无赖,开汴京宣化门出战,他坐城楼作‘六甲’之法,树旗绘‘天王像’,却被金兵杀得大败亏输,完颜宗望、完颜宗翰乘机破城,攻下了开封外城,他趁机南逃,再不闻声讯。”

众人听得气苦之极。

宇文虚中又道:“其实我等此次离京,是奉皇上之命来封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。皇上已日感不测,是以撤消了唐恪和耿南仲下的朝命,想让各路兵马来勤王了。而现下在京外的亲王只有康王一人,当日他自告奋勇去金营中作人质,始终一言不发,毫不惧怕,金人以为他是将门之子方有这等胆色,疑其非亲王,才将他放回,皇上另派了肃王去作人质,此后他便没有再回京城。是以太上皇和皇上遥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,欲让他整率兵马勤王。”

谢野狐道:“康王他率兵马来勤王了么?”

吴激摇了摇头,道:“我们在相州找到了他,但他领兵马至济州就驻扎不前了。”谢野狐惊道:“此刻正是京城危急之时,康王怎可驻扎军马不前?”

宇文虚中道:“是啊,我等也是这般想法,但康王再也不听我等所劝,或装聋作哑,或避而不见我们了。”五人一阵唏嘘慨叹。宇文虚中又道:“我等也是无计可施,才来找孙兄,万望孙兄能想出一周全之策。”

谢野狐摇摇头,叹道:“孙某能想出什么法子?”

这时大雪已停住,屋外传来一阵嬉笑声,乃是两小孩在玩雪,一小孩拍手念诵道:“帘外雨潺潺,春意阑珊,罗衾不耐五更寒。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 独自莫凭栏,无限江山,别时容易见时难,落花流水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”

宇文虚中听罢,“哇”的大哭。众人心中涌起一阵不祥之感:“这是南唐后主李煜所作之词,难道天理循环报应,一百多年后,我大宋后世子孙也要如李煜一般遭人所掳北去么?”

张觉想不到他抱耶律念奴回大辽埋葬后,大宋竟发生了这许多大事情,暗道:“不知京城如何了?我且去看看。”遂展开轻功往汴京奔去。

距京城尚有数里远,即见四处驻扎满了金兵,将汴京围得水泄不通,暗吃一惊,遂击杀了一名金兵,换了他服饰,来到了城下。

猛听得城门处打斗声和乱蹄声响成一片,一将军大呼道:“快保护皇上。”只见一人身穿龙袍,在众将士护卫下欲突围出城,张觉看他三十岁出头,长得有些高瘦,如书生相似,暗道:“此人便是赵桓?”

一大队金兵驰过来将那群冲出的兵马控住,为首一金将满脸虬须,厉声道:“大宋皇帝要到哪儿去?”赵桓忙道:“请将军开恩……”欲要下马拜身行礼。

那金将道:“你京城已被我大金攻下,此后不许再关闭城门,任我大金人马自由进出,更不许再事抵抗,否则我大金将这儿烧成一片白地。”赵桓只得唯唯泣应。那金将声响若雷,又道:“你且莫急,我大金并不想灭你大宋,自古就有南北之分,今之所议,在割地而已,请你们太上皇到我营中谈判。”

赵桓知道父亲不敢去,且身为人子,如何敢叫父亲去涉险?不得已道:“太上皇受惊过度、痼疾缠身,赵桓愿代为前往。”那金将道:“既如此,你便和你的朝中大臣来罢。”赵桓没办法,只得率大臣多人前往金营。

张觉已化作了金兵,趁机混在了金兵队伍中,随赵桓等二十余人到了刘家寺金营。

进了金营中,张觉才知那金将是完颜宗翰,完颜宗翰形样凶恶,向赵桓索要降表。赵桓不敢违背,慌忙令人写降表。写了一阵后,完颜宗翰看了一遍不满意,瞪眼道:“这纸上写的是什么?怎地一句长一句短的?你们汉人诗文不是喜欢一样长的么?须一样长的才行。”将那降表扔到地上,踏了两脚。

赵桓吓得噤若寒蝉,将那降表拾起,垂泪对众臣道:“事已至此,你们将降表写得再迎合他们一些罢,其他就不必计较了,朕不怪你们。朕悔不用种师道言,今无及了。”

张觉暗道:“当初种师道提议派兵在完颜宗望渡黄河时挥军掩杀,你不从,后又建议增加黄河布防,你又听信吴敏、唐恪、耿南仲等人之言不从,现下确是迟了。”

赵桓君臣反复斟酌,改易四遍,才令金人满意。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当下搭了一座斋宫,斋宫向北内设香案,放了完颜阿骨打的牌位和当今金国皇帝完颜晟的发兵南侵手谕,然后命赵桓领众臣面北而拜,以尽臣礼,宣读降表。赵桓只得和众臣苦丧着脸,跪于斋宫前,念起称臣降表。

降表大意是责宋如何失德弃义,大金如何英明广襟,极尽奴颜婢膝之态,张觉在远处护卫伫立,也不忍谇听,连连暗道:“早知今日,又何必当初?我是要为奴儿报仇的,不杀你那个宋将,决不会救你们。”

赵桓念了许久才念完,完颜宗翰哈哈大笑道:“你回去罢,记得你已投降了我大金,便不可再事抵抗,将城中军马一律解散。”赵桓唯唯而应,由众臣搀扶着出了金营。

完颜宗望派了一支军马随去,名为护送,实为监视,生怕赵桓不回城里去。赵桓历尽劫波,三日后归来,恍如隔世,见到前来迎接的大臣和百姓,忍不住嚎啕大哭。

张觉趁机去掉金兵服饰,进了城中,悄悄潜到皇宫,躲到了垂拱殿殿顶,他身手了得,并无人发觉。

赵桓回到垂拱殿才缓过神,慢慢止住哭声。不料金国的使者已至,赵桓忙下殿迎接。那金使将一纸款单交给了赵桓,道:“大宋既愿割地,便请割让两河。且我大金要金千万锭,银二千万锭,帛一千万匹。你尽快凑齐来,我大金好撤兵马北回。”

众人听了金人的要索,不禁咋舌。但为使金人退兵,赵桓只得应承下来,下令大括金银。此后数天,金帅在汴越来越骄横,一切供应,俱向宋廷索取,今日要刍粮,明日要骡马,开封府用重典奖励揭发,方才搜得7000余匹,京城马匹为之一空,官僚无马匹可乘,只得徒步上朝。大宋宫廷内外,一片愁雾惨淡。

赵桓和众臣相对而泣,问道:“九皇弟可率兵马来救京了没有?”众臣摇了摇头。赵桓又问道:“别处可有兵马前来?”宰相张邦昌道:“陕西宣抚使范致虚集兵十万入援,但至邓州千秋镇,遇金兵,已不战而溃。”赵桓眼前一黑,心头似受了一记重锤,举手挥退了众臣。

张觉伏在殿顶横梁斗拱下,将朝廷动静察看得一清二楚,但想到耶律念奴被宋将打死,始终不肯露面。这一日,忽听得一片哭声,探头一看,数十名宫女大哭着从各殿奔出,或投井或触柱或悬梁或吞簪而死。张觉一下惊住了,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,整个后院已满是众宫女之尸。

张觉心知不妙,正要下殿梁去查探情况,忽见先前那金使已气愤愤的进殿来,后面跟着赵桓和众臣不停点头申请着什么,那金使怒道:“既然皇上交不出这一千五百名嫔女,便请皇上或太上皇再出到城外去和我家元帅商议罢。”

张觉这才明白原来是女真人向朝廷索取宫中嫔女充当侍役,众宫娥彩女不愿出去供那鞑子糟蹋,故纷纷自尽而死,不由心下一悲:“是我害死了她们。”

赵桓忙道:“上使息怒,赵桓还有些妃嫔,可以抵数……”那金使道:“那金银布帛之数,可凑齐了么?”赵桓道:“请上使再宽限些时日,下国府库不足,需另想些法子。”那金使道:“宽限多久?那再宽限三天罢,三天后,我再来交割。”说罢,又拂袖出了殿去。

赵桓半晌才回过神,心下悲急:“三天如何能凑齐千万之数?”遂令权贵、富室、商民出资犒军。所谓出资,其实就是抢夺。对于反抗者,动辄枷颈,连郑皇后娘家也未幸免。百姓被逼自尽者甚众,开封城内一片狼藉萧条景象。即便如此,三天后金银仍不足数。

那金使过了三天后到来,得知情况,冷冷道:“看来你们是不肯多搜啦,那便让我们大金兵马入城来搜罢。”赵桓吓出了一身冷汗,若让他们来搜,岂不是来屠城抢劫,将京城变成了一片白地?忙道:“上使息怒,这万万使不得……”那金使怒道:“什么万万使不得?那有什么使得的?你们一拖再拖,何时是尽头?既如此,你去跟我家元帅商谈罢。你是想让赵佶出去和我家元帅商谈呢还是自家去?或是让我大金兵马入城自行来搜?”

赵桓上次去心里已有了阴影,哪里敢去?大臣李若水等人道:“皇上上次不是去过了么?并无甚危险,这次再去一次又何妨?”

赵桓这才镇定了些,点了点头,呜咽对那金使道:“太上皇已惊忧成疾,桓只好再次前往了。”那金使道:“既如此,你即刻启程罢。”赵桓当下摆驾前往金营中。李若水、张邦昌等一班大臣陪同。

将出宫门时,阖门宣赞舍人吴革将赵桓车驾拦住,奏道:“臣昨夜观天象,天文帝座甚倾,若皇上车驾出,只怕要坠入金人计中,凶多吉少。”

赵桓泣道:“金人仍不断要索,但京中已括尽一空,如何再有可括之物?只能再到金营中和他们面议了。”出宫门不远,又见一人跪拜在地,拦住车驾,大哭而劝谏:“皇上莫出,皇上若出了,有甚三长两短,如之奈何?”乃南道总管张叔夜。

赵桓也甚动容,命人将他扶起,道:“朕若不去,他们便要入城,为大宋万千百姓之计,朕不可不前往。”张叔夜号恸再拜。赵桓忍不住流泪道:“嵇仲努力。”嵇仲是张叔夜的表字,皇帝以字称臣,已是重托之意。

张觉暗道:“女真人和大宋另订什么盟?只怕他们骗赵桓出去,以赵桓作要胁是真。”仍躲身于拱梁上。

果然次日并不见赵桓回,只张邦昌赶回来而已。众臣一诧,问道:“皇上呢?”张邦昌道:“皇上到了金营中,完颜宗望和宗翰并不见他,只将他扣留住了。”众臣“啊”的惊呼一声。张邦昌扫视了一眼众人,继续道:“金人把他安置在三间小屋内。屋内除桌椅外,只有可供睡觉的一个土炕,毛毡两席。屋门也被金兵用铁链锁住,皇上和李大人等完全失去了自由,白天除了要忍受饥饿,晚上还得受冻。”

众臣又惊又悲,张邦昌道:“金人声言金银布帛数一日不凑齐,便一日不放还皇上,现张某特携了皇上的圣谕赶回。”当下将圣谕遍视众臣,却是传令廷臣再搜括金银,无论是皇亲宗室,内侍僧道,抑或是伎术倡优,尽行罗掘。

众臣当下只得各去筹措。开封府派官吏直接闯入居民家中搜括,横行无忌,如捕叛逆。百姓五家为保,互相监督,如有隐匿,即可告发。到第八日时,各又来垂拱殿向张邦昌交缴,共得金三十万两,银六百万两,衣缎一百万匹。张邦昌送往金营中。

但次日,张邦昌又回来说女真人犹嫌不足,要由开封府再立赏征求。众臣又惊又怒,终于又得金七万两,银一百一十四万两,衣缎四万匹,送往金营中。

第三日,众臣又聚于垂拱殿,却不见张邦昌和皇帝等人回宫,尚书员外郎宋齐愈、吏部尚书莫俦、翰林承旨吴拜等人往金营中打听,才知金人仍要搜括。众人悲愤交加:“我大宋殷实之都,富甲之城,经他再次搜括后,已是皮毛不存了,哪儿还能搜括得出来?”“是啊,自皇上赴金营后,风雪不止,汴京百姓无以为食,将城中树叶、猫犬吃尽后,就割饿殍为食,再加上疫病流行,饿死、病死者不计其数……”

宋齐愈低声道:“金人让可改掠他物以抵金银。凡祭天礼器、天子法驾、图书典籍、大成乐器、百戏所用服装道具、诸科医生、教坊乐工、各种工匠、有姿色之妇均可劫掠抵金银之数。”

京中留守、吏部尚书王时雍叫道:“那大家快去找罢,还愣在这儿干什么?”当下命开封府捕捉妇女,只要稍有姿色,即被掠夺。开封府尹徐秉哲也不甘落后,为讨好金人,将本已蓬头垢面、已显羸病之状的女子涂脂抹粉,乔装打扮,整车整车送入金营中,弄得开封城内怨声载道,民不聊生。

张觉闻王、徐二人如此之恶,有意在二人上殿时暗中将之击毙。但二人上殿来后,吏部尚书莫俦忽然道:“众位大人,金人欲废太上皇和皇上,另立异姓,不知众位大人有何议?”众人一下惊住了:“他们是要设立一个傀儡皇帝,从此布控中原么?”

王时雍向莫俦打听,莫俦道:“金人之意是要立张邦昌。”众臣愤然道:“我说张邦昌当初为何这般卖力给女真人搜括呢?果然是卖主求荣,藏了不可告人的野心。”

王时雍道:“立张邦昌么?只怕众心未服。”。宋齐愈道:“若不立张邦昌,只怕金人未必肯退兵。”王时雍遂将张邦昌之名列入议状,令百官署印。

阖门宣赞舍人吴革、太常寺簿张浚、开封士曹赵鼎、司马员外郎胡寅和张叔夜等人大怒,并不肯署名。

王时雍道:“几位大人莫非要反?”调进了两百多名宫廷卫士,欲硬逼众人署名。众官愤愤不平,张觉也是心下有气,拾了一枚木屑,运力于指,向王时雍弹去,打在王时雍的神道穴上,王时雍登时白眼乱翻,倒在了地上,动弹不得。

莫俦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,殿上顿时乱成了一团。吴革、张叔夜、张浚、赵鼎、胡寅等人趁机大步出殿去了。

张觉暗道:“看来赵佶越来越不妙了,也罢,我且待在那老儿身边保护他,若他有甚三长两短,再出手救他便是。”当下向龙德宫潜去。

张叔夜、张浚、赵鼎等人也正赶到龙德宫中,将金人欲立张邦昌之事对赵佶说了,赵佶哭成一团。张叔夜等人急忙劝慰他,赵佶好不容易收住眼泪,一抬眼又瞧见了远处的一座山顶,霎时又哭。原来他看到的是艮岳,当初他建这艮岳是寓意国运昌盛,岂知现在转瞬就要亡国,这艮岳实是莫大的讽刺。

这时一阵上朝的钟声嘡嘡响起,众人一诧:“何人上朝?莫非皇上回来了么?”胡寅飞步出去打听,不久却哭着回来道:“不好了,张邦昌北向拜谢,在文德殿御座旁设位接受封礼,并受百官庆贺,称为楚王了。”

众人失神惊住,随即纷纷痛骂。赵佶垂泪道:“众位爱卿可有什么法子没有?”张叔夜道:“太上皇可召中原群雄来救驾和刺杀女真人。”赵佶精神一震,道:“不错,这法子我怎么没想到?你们谁可去邀他们来勤王?”

张觉心下一阵悲凉:“中原武林各派群雄已被灭了,难道他不知么?还有谁能来救京?朝廷当初灭了中原群雄,焉知也是灭了自己!”

赵鼎道:“太上皇不是让童贯在燕山府中以张觉为饵,诱群雄来歼灭了么?”赵佶一下记起,秃然坐倒,悲道:“这是通真达灵先生的旨意。”猛地一喜:“啊,我怎么忘了通真达灵先生呢?咱们快叫他来做法,让雷公电母降下大雨,将那些女真人淹了,他们不退兵了么?”忙让人去传通真达灵先生。

群臣想不到他尚迷恋于神仙之道,暗中连连摇头,道:“宫里已无通真达灵先生的人影,听说他早已出宫去了。”赵佶失望至极,君臣均无退敌的法子。

当晚,天气极寒,张觉躲缩在斗拱下,脑里不住浮现兵火过后一片片白骨累累的村庄、众百姓衣履敝行的样子、那妇人抱着孩子木然的眼神和众宫女投井悬梁触柱的惨状,心中一片不安:“我到底该不该现身让女真人抓住免了大宋这一场大祸?”这念头近半月来一直在他脑中回荡,但一想到耶律念奴之死,这念头又一下熄灭了。

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,皇宫中已安静了下来,他忽然觉得这夜若是永远这般黑暗沉寂下去,这世间或许便会少了许多悲声。他不敢往下想去,女真人要索过了,张邦昌也谋朝篡位了,明天又会发生些什么?

他又想到了赵桓:“张邦昌已称帝,赵桓在金营中就更加险了,不知女真人如何处置他?赵佶已是太上皇,料张邦昌不会立马杀害他。嗯,我且去将赵桓救出,让他召集各地兵马来勤王救京城罢。”主意打定,当下出了皇宫欲往金营赶去。

潜到南熏门城时,却见城头上插满了白旗白幡,知这是举城投降之意,不由吃了一惊,遂加快脚步,跃身上了城楼,再落到门外吊桥,矮身钻到了吊桥板下。

忽然一队队金兵驰过来,轰隆隆作响,也不知有多少兵马,蹄声和脚步声许久不息,张觉欲要从桥下窜出去已是极难,不由暗地叫苦。

天色渐渐亮了,阴沉沉地,大风倏起,阴霾四塞。他悄悄探头察看,只见城门两边站着一排长长的金兵队伍,个个手执兵器,金戈铁马,沿着护城河两侧罗列开去,兵威壮盛。另有金兵不住驰过桥,在他头顶轰轰作响。而金兵昨夜的营帐已拔,南熏门前大道上停着数百辆马车。万余名百姓纷纷赶来,拜倒在路旁大哭。张觉心中升起一阵不祥之感,怦怦急跳。

忽然,京城内一片哭声大震,跟着城外又一片哭声响起,张觉忙从缝隙处看去,只见城门处车马辘辘,一辆马车辗了过来,车中之人赫然是赵佶!白衣小帽,痛哭流涕,众百姓登时哭声震天,纷涌而上,却被金兵密密麻麻的刀枪挡住了。张觉一下惊呆住了:“难道女真人要掳赵佶等人北去么?”

忙回头往另一边看去,果然远处一辆马车上,一人头戴毡笠,身穿白布衣,站在车上放声大哭,分明是赵桓!才知道女真人是要掳大宋的宗室北去,一下又想起了当日大辽被掳的宗室,想不到转眼间,大宋即步大辽的后尘,又被女真人所灭,急忖:“我该如何是好?”

一人从赵桓马车旁抢上前,抱住赵佶大腿,大哭道:“都是臣害了皇上和太上皇,臣让皇上到金营中,请太上皇赐臣死罪罢……皇上和太上皇均被掳去,我大宋岂不是亡国了么?……”却是李若水。

赵佶欲要说些什么,已然说不出话,只泪落如雨俯身欲将他挽起,李若水只管抱着他腿哭拜不休。突然,李若水转过身,指着不远处一群人骂道,“你们这些卖主求荣的奸贼,朝廷平素有何亏薄你们?让你们这般丧尽天良猪狗不如,篡夺大宋的江山?”这群人正是张邦昌和王时雍、莫俦等人,张邦昌身穿蟒袍,张红盖,俨然一副皇帝出巡的仪仗。听得李若水痛骂,不由脸上变色,低下头不敢和李若水及双帝对视。

李若水将张邦昌等人大骂了一通,又对着不远处骑着高头大马的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骂道:“你们这些杀千刀砍万刀的女真狗,既已将我大宋搜括尽净,为何还要掳我双帝去?”完颜娄室大怒,疾步赶到李若水跟前,挥拳将李若水打翻在地。

李若水爬将起身,道:“你们这两个断子绝孙的野蛮子,虽然你们一时打败了我大宋,但那是因为奸贼祸国的缘故,有朝一日我大宋得一二个名将提兵北上,定要将你们这些野蛮子斩尽杀绝,叫那完颜狗皇帝永世不得翻生。”完颜宗翰大怒:“且封了他的嘴,让他说不出话来。”

完颜娄室手持铁挝向他脸面击去,李若水被击得唇破血流,数颗门牙掉落在地。但喷吐了两口血,又破口大骂。完颜宗翰更加大怒:“割下他舌头。”两名金将应声而出,一人将李若水按倒在地,一人操刀撬开他口,在他口中一阵胡乱搅拌,李若水大叫两声,立时满嘴是血,险些痛晕过去。

他魏魏颤颤的站起,吐了两口血,又向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指指点点,依依吖吖的大骂,只是口齿不清,已听不出他骂的是什么。

完颜宗翰看他仍骂得目眦欲裂,大声道:“我便不能要得你住口么?”又命人将李若水的双臂砍掉。

李若水口不能言,手不能指,头一低撞向完颜宗翰。完颜娄室一纵马,长矛伸出,“扑”的刺进了他颈中。李若水脖子处一道鲜血喷涌而出,转过了身,抱住赵佶右脚拜了几拜,哦哦数语,气绝而死。赵桓相望大恸。

这时城门内又传来了一阵杂乱响声,众百姓立时又哭声四起。张觉抬头从桥板缝隙中瞧去,见一宋将领着兵马押着太后和皇后朱氏、太子及一众亲王、驸马、公主、嫔妃共两百多人走了出来。众人皆是一身白服,满脸泪容。

皇后朱琏约摸二十五六岁年纪,容色丽绝,牵着一小孩子之手,低声啜泣。那小孩子便是小太子赵谌,约摸五岁,身上一般穿着白粗衣,眼中流露着惊恐又倔强的神色。

那宋将头戴银盔,手绰缨枪,威风凛凛,正是范琼。过到桥头,范琼喝令道:“请太后、韦贤妃、皇后及众亲王驸马就左道,太子和众妃嫔、众大臣就右道。”此言一出,小太子立时大惊,哭道:“我要和母后在一起,我要和母后在一起,母后,母后……”急忙拉紧母亲之手。

朱琏一把将他搂入怀中,泪如雨下,说不出话来。

范琼一使眼色,四名宋兵走上前去拉皇后和小太子,小太子更加紧紧抱住其母,那几名宋兵便去掰小太子手指和手腕。小太子力小,终于被两名宋兵抓住胳膊拉开,哭叫着:“母后,母后……我不要离开母后,我要和母后在一起……”

朱琏也哭道:“谌儿,谌儿……”伸出手要抓小太子之手,奈何数名宋兵抓住她往马车上拉去,母子二人越来越远。朱琏挣扎中掉了一只鞋子,小太子看见了,猛地挣脱了手腕,跑去拾那只鞋子,哭叫道:“母后的鞋子掉啦,母后的鞋子掉啦……”提着那只绣花鞋子追了上来,数名宋兵拦也拦不住他。

赵谌提着那只鞋子终于奔到了其母跟前,道:“母后,你的鞋子,快穿上……”朱琏肝肠寸断,已哭成泪人相似,将鞋子接过穿上,一把搂住他脑袋痛哭。

数名宋兵又来拉二人,赵谌又大哭着要母后,朱琏道:“谌儿,你要听话,做一个乖孩子……”小太子仍想奋力挣脱手腕,叫道:“母后,你等等我,我不要离开母后……”

朱琏忽记起什么,从头上拔下一支珠簪,一把将珠簪塞进了太子的手中,道:“你拿着母后的珠簪,便是和母后在一起了……”随之渐渐被拉进了车中,放下了帘布。

那根珠簪已没有珠子,在女真人一再搜括下,珠簪上的两颗珍珠也被挖出来缴交了,只留着两个空镂。赵谌拿着那珠簪,仍在啼哭。

众百姓只看得一阵心碎,号哭不止,数十人站起来欲去护住太子,却被前面的金兵举枪矛拦住。张觉的心一下像被什么紧紧揪住了。

小太子无法再见其母,忽然双臂一扭,甩脱了宋兵之手,径直向众百姓奔去,哭喊道:“百姓救我,百姓救我……”此哭声一出,众百姓登时更加哭声震天,纷纷站起,将手伸向小太子,哭喊道:“太子且往这边来,太子且往这边来……”

双帝及众宗室见状,尽皆恸哭落泪,不少大臣妃嫔也和众百姓一起伸出手,号啕哭叫:“小太子往这边来,小太子往这边来……”

小太子仍一边奔走一边呼号,眼看快奔到众百姓跟前,范琼驰马挡在了他跟前。小太子转身又往另一侧奔去,范琼纵马追上,探手抓住他肩头提起。小太子抱住他臂,张口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。范琼痛呼一声将他甩跌,怒从心起,突然抡起长刀,一刀向小太子兜头砍了下去!在场之人“啊”的一声,尽皆惊呆了。

眼看小太子便要命丧刀下,忽一人大喝一声:“住手!”人群中一人架开金兵的长矛挤上前,闪身挡在了小太子跟前,却是谢野狐。

范琼看见谢野狐满脸怒容、正气凛然的站在跟前,不由气为之夺,那把长刀便凝在半空不敢砍下。跟着宇文虚中、刘著、高士谈和吴激四人也从人群中走出,和谢野狐并立在一起。原来众人无法寻到兵马勤王,又担心京城安危,在张觉离开不久后也往京城赶来,恰于此时赶到,救了小太子一命。

小太子认得是谢野狐,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:“太傅你到哪儿去了?怎么这许久不理我?……”谢野狐心一酸,道:“太傅对不起谌儿,不该丢下谌儿而去……”抚摸着他头,小太子哭得更是伤心。他年纪幼小,又在千军万马前和其父母被迫分开,正惊慌失措,无所依靠,直至此时才如一艘小船得重泊港湾。

范琼冷笑道:“孙溥,你回来得正好。”谢野狐道:“生为宋臣,死为宋鬼,我为太子傅,义当与太子共死生。今日既然回来了,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。”

范琼道:“好,你要做赵宋的忠臣义士,本将军成全你。”挥刀向谢野狐当头砍下。谢野狐生怕伤了小太子,忙将小太子抱开。范琼又唰唰两刀向谢野狐攻至。谢野狐武功大打折扣,无法闪身躲避,只得伸手向他刀头抓去。

张觉知他无法躲开这一刀,这一刀只怕要将谢野狐连同小太子一起砍成两截,心下一热:“奴儿,张大哥本想今生无论如何也要找出那个凶手为你报仇的,但现下只有请你原谅了。张大哥知道那个狗皇帝对不起大辽,对不起奴儿,但为天下百姓计,张大哥仍是不能让他的江山社稷就此毁了。希望奴儿你泉下有知,能原谅张大哥。”

想到这儿,把心一横,猛吸了一口气,双掌往上一推,咔嚓嚓一声大响,数块桥板被他击断横飞,范琼大吃一惊,不及取谢野狐性命,纵马让开,回头看时,只见一人从桥板破洞中跃出,立于桥板上断喝道:“且慢,张觉在此。”犹如天神般。

这一声呼喝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,京城内外数万人马尽都听到了,呆得一呆后,不少人即脱口惊呼:“啊,他便是张觉么?原来他藏在这里?!”

范琼也被张觉这一声断喝惊愣住了,张觉一掌向他击出,范琼不及躲闪,“砰”的被击落马下。他曾拉着铁笼子去擒张觉和萧洞天等五人,将五人赶得惶惶如丧家之犬,哪料得到现下却被一掌击落马下,想要挣扎站起再斗,已一口血吐出。

谢野狐得脱险境,忙拉小太子闪到了一边。

金、宋上下十多万人回过神,呼喝一声,各要涌上来擒杀张觉。张觉向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看去,大声道:“是不是张某交到你们手上,你们便会放过大宋?”这一声说话远远传将出去,三军尽皆闻悉。

大宋君臣、嫔妃、百姓、众将士等无不向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看去,哭声也一下消失了,只有战马的踏蹄声、嘶鸣声偶尔响起,阴风卷起雪花,四处扬荡。众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。大金当初正是要捉拿张觉才挥军南下。现下张觉便在眼前,女真人会否食言?一些人已按捺不住内心之喜,想到女真人既然得了张觉,定会放过大宋君臣了,脸上已露出了笑容。

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对视一眼,正不知如何定夺,宋军中忽然一人哈哈一笑,如飞鸟般从军中跃起,落到了城楼上,脸上蒙着黑布,正是在燕山府法场上打死耶律念奴的宋将。

张觉登时如晴天起了一个霹雳,一股怒火直窜向脑门,喝道:“狗贼,原来你也躲在这儿,你为何要打死我奴儿?”疾忙也往城头跃去。

那宋将嘿嘿一笑,道:“我是奉旨杀贼,那个丫头是个辽人,岂能留得?”张觉一下呆住了,原来这一切竟是朝廷之意?竟是那狗皇帝之意?当下在城头俯视一眼大宋君臣和百姓,大声道:“我张觉并没有错。”随之左手出掌,右手长拳,两道内力浩浩荡荡分作两路向那宋将击了过去,势若奔雷惊洪,叫道:“纳我念奴性命来。”

那宋将识得厉害,将手中兵器往上一抛,也双掌拍出,只听“轰”的一声大响,震得城头上的旗帜也掉落在地。那宋将借势沿城头逃去。张觉大喝一声:“狗贼,哪里逃?”急追下去。二人边斗边退,足尖虚踢,片刻间已沿城头斗出了近百丈远。

张叔夜等几名宋将回过神,急忙领数百名宋兵赶回内城里要擒张觉,但不多时,张觉和那宋将的身影已在城头上不见,众人一下惊呆住了。完颜宗翰也派出一支金兵沿城墙下去追赶,但过得小半个时辰后,那队金兵赶了回,向完颜宗翰报说张觉已然不见。

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点点头,向大宋君臣看去,道:“张觉抓不到,便继续唯你们君臣是问。”双帝和众百姓登时又放声大哭。

一队宋兵又来押小太子过桥。谢野狐抚摸着他头,安慰道:“太子莫哭,太傅在这儿,太傅和小太子在一起。”遂牵了太子之手,向其母走去。

朱琏揭开布帘,向谢野狐道谢。谢野狐向朱琏躬身行了一礼,道:“微臣未能救护朝廷,请皇后降罪。”朱琏道:“此事非太傅一人之力所能挽回,你能救下谌儿,我已很感激你……太傅是要随太子一同前往金国么?”谢野狐道:“这是微臣之责。”朱琏感激道:“那谌儿以后便劳烦太傅照管了。”说罢,在车上向谢野狐欠身拜谢。

谢野狐惊惶道:“皇后折煞微臣了,微臣敢不尽力。”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还礼。朱琏道:“太傅快快请起。”向赵谌瞧去,道:“谌儿,我的乖孩子,不要再哭了,以后你仍要像从前一样好好听孙太傅的话,做一个好孩子,好不好?”小太子咬着嘴唇,点了点头,眼中泪水仍如断线银珠般大颗大颗的滴落。

朱琏掀开手臂衣衫,急速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碧玉镯子,塞到了他手中,哽咽道:“谌儿,女真人已将我们大宋的所有好东西都搜括尽净了,母后只偷偷留得这一只手镯了,还有先前给你的珠簪,你看见这两样物事时,就当看见娘一样,将来你长大了,便将这两样东西给你的新娘子好不?这是娘出嫁时之物,也是给未来儿媳妇的嫁妆,娘不知你成亲时在不在你身边,你以后一定好好做个新郎官儿,好不?……”

谢野狐见皇后此时担心的并非自己的安危,而是如何将赵氏一脉传续下去,心中一阵凄然: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?不知小太子将来如何……”他无心再往下想去,生怕被范琼等人瞧见抢去缴给女真人,忙将手镯塞进了太子怀中。

范琼这时已爬将起身,看他们有些絮絮叨叨,喝道:“带走!”数名宋兵又要去押走朱琏和小太子。

小太子又大哭,朱琏哭道:“谌儿,不要哭,你要好好听太傅的话……”谢野狐忙将太子拉住。朱琏的车子被押了过去。

完颜宗翰对谢野狐道:“请太傅和太子就道罢。”谢野狐知反抗也是枉然,抚了一下小太子的头,牵着他的手,走向了另一侧停着的一辆白帏马车中。小太子抽噎着一步一回头,最终被押上了车中,谢野狐坐在他身侧,金兵放下了厚厚的帐子,再也看不见外面情形。

范琼又策马提刀驰到了宇文虚中等人跟前,冷笑道:“四位想必已将范某十八代祖宗骂了个够,却不知是要随他们去漠北呢还是拜于楚王庭下?”宇文虚中等人怒道:“我们与这狗贼势不两立。”昂然向另一辆囚车走去。

跟着又一批批大臣百工被押出了南熏门,人人一般身着白服,或脸现悲色,或满怀怒容,分别被押上了不同方向的马车中。

直到午后,数百辆车中塞满了人,完颜宗翰才大喝一声:“启程。”三军十余万军马相继策动,只闻铁甲铿锵,蹄声雷动,往前缓缓而行。大宋君臣等人所乘的车子被夹在路中,旗幡掩映,哀气戚戚,一眼看去,延绵不尽。

众百姓拜伏在地,目送着大军北去,放声大哭,喧天震野。

大宋这次靖康之难自二帝以下,共掠去宗室、妃嫔、大臣、百工三千余人,物件更是不可胜数,除金银近八百万两,衣缎一百余万匹外,所有宋帝法驾卤薄及建宋以来的车辂卤薄、冠服礼器、法物大乐、教坊乐器、祭器八宝九鼎、圭璧浑天仪、铜人刻漏古器、景灵宫供器、太清楼秘阁三馆书、天下州县图和一切珍玩宝物尽皆被掠括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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