歌手孙浩然个人资料 孙浩然年轻的照片
一
中国最大的派对在山上。
找座山,别是野山,最好有点名气。循环山公路而上,穿桥洞,过民居,车开始上下颠簸,路渐渐收窄,又掠过一家农家乐,到了村庄。下车,徒步,往深处走,路消失了,只剩下泥土和石头。
你看到僧人披着袈裟,道士钻进山洞,退学的学生琢磨着什么时候去农家乐蹭网,下载几本新小说,辞职的白领裹着冲锋衣,准备度过上山的第一个冬天。
图片来源:《归去来》
山里活路多。迎面走来10个人,有山居生活畅销书作家,有微商:可能卖茶叶,可能卖手工艺品。
有好几个抖音网红,戴斗笠穿蓑衣,怀抱一把琴,同伴举起手机,录下“老道”从容踱步的样子。要么盘腿坐在檐下,房子石头砂子都精致规整过,配上古琴曲,拿下11万5千个赞。
这样的爆款正在山上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,像个大派对。
接着你看见了一个中年男人,穿着T恤牛仔裤,戴着黑框眼镜,眉毛很短,下巴弧度和善,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派对里,看起来像个普通白领。
他走到一块写着“首届山居生活节”的签到板上,以发起人的身份签下自己的名字,“苏非殊”。
而这个名字十多年前,还叫“苏非舒”,拥有一长串“离经叛道”之举:裸体读诗被拘留、烧《诗经》泼洗脚水;把自己的诗歌论斤卖、宣布诗歌死了给“它”办了个葬礼……
苏非殊在诗歌论斤卖现场
山风乱吹,苏非殊抡起铁锹,给一块土地开荒,动作熟练如老农。苏非舒何以成为苏非殊,这事就有些神秘了。
二
苏非舒生于重庆丰都,家在农村,73年生。长成少年时,苏非舒在丰都县城转,新华书店是街道上少有的气派建筑,难以忽视。
苏非舒钻进去,打开一页,很快着了迷,开始“疯了一样看书”,看一切能看的书,很快他便觉得学校教育没意思,初中毕业便辍学,并至今为这个决定庆幸。
丰都本地有个诗人孙江月,长苏非舒11岁,诗集摆在新华书店,恰好被苏非舒看见,后来二人在丰都碰面,苏非舒得以知道中国诗歌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,心更野了。
整个重庆水多,鱼多,码头多,船多。少年苏非舒下午在丰都码头上船,船上看看江景,再眯瞪一夜,次日早上到了重庆。这样几年后,94年得知北京办诗会的消息,苏非舒打定主意,这一去就在北京扎根了。
苏非舒到了北京
北京诗人多,苏非舒写了很多年诗,认识了不少诗人朋友,诗会、诗歌节,他也是常客。而真正一举成名,还是因为他的那些行为艺术。
03年,在银川的一个诗歌朗诵会舞台,摆了两个盆,一个水盆,一个火盆。苏非舒在一双双眼睛注视下,脱鞋脱袜,开始洗脚,妻子在火盆中烧一本《诗经》。
一位诗人看不过,冲上来开始骂苏非舒。恰好洗脚完毕,苏非舒一扬手,洗脚水淋了对方一身。
同年在河南的诗会上,苏非舒没有带作品,而是在口袋里揣进一只塑料小鸟,一拨动机关就会发出鸟叫声。诗会开始后,诗人们挨个发言。
轮到了苏非舒,他从口袋里掏出塑料小鸟,对着话筒,话筒连接音箱,一时间,鸟叫响在整个会场。“崇高”再一次被苏非舒冒犯。
2004年,苏非舒像很多生活在北京的艺术家一样,搬到了宋庄,落点喇嘛庄。旁边有家中药厂,苏非舒总是鼻腔被中药苦味充满,回到自己的小院。
在同名诗歌《喇嘛庄》里,他描述了自己的生活,
“从院门口到后院客厅有五道门,我每次从外面回来,我一道道往后走,过前院,到后院,我总要站在院子里,就站会儿。”
“有几次,我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看天慢慢黑下来,先是看着院子里的植物慢慢不见。然后我连自己也看不清,为止。”
住进小院两年后,突然有天记者纷纷而至,找上喇嘛庄来,全因为他读了一首诗。
苏非舒搬到喇嘛庄 图片来源:雅昌艺术
2006年9月30日,第三极书局来了100来个人,诗人们挨个朗诵,一旁的苏非舒穿了16件衣服,最后一个登台。北京还未降温,穿这么多显然很奇怪。
书店客人看着苏非舒,开始脱第一件衣服,接着解开第二件的扣子,衬衫、T恤、长裤、短裤……这个小场子里躁动起来,过来买书的人窸窣议论,大声起哄。
最终,苏非舒脱了个赤条条,全身上下剩下一双拖鞋,他穿着这双拖鞋坐到了麦克风前。
他开始默读自己的诗歌《仅此而已》。客人们看着这个赤条条的人一言不发。直到书店店员跑到开关边,关了灯,苏非舒才从视线中消失了。
据苏非舒自己说,他在所有朗诵会上,都是默读
第二天,“裸体读诗”事件引爆了舆论场。
对于“裸体读诗”事件,苏非舒自己的解释是,衣服象征枷锁,脱掉衣服意味着脱掉诗歌的枷锁。其实是延续了他以往行动的“去崇高化”意图。
苏非舒有个相交二十年的诗人朋友何三坡,曾写道,人们往往关心的不是苏非舒的诗歌,而是他的行为艺术。而他的行为艺术,恰恰是人们看不懂的一部分。
而整桩事件中,确实没有一个人关心苏非舒默读的《仅此而已》,到底说了些什么。这首诗一共九个章节,分别是:“过一个村子,过一片竹林,过一个池塘,过一片坟场,过一家酒厂,过一条小河,过一片石场,过一口水井,在镇医院前。”很平常。
《仅此而已》结尾
苏非舒用种种行为艺术,试图将诗歌渗透进日常生活。然而一桩桩事件过后,无人记得诗歌本身。
不难理解2015年,他召来一帮朋友,献花,用《荷马史诗》《唐诗三百首》当作纸钱,给诗歌办了一场名为“诗死了”的追悼会。
苏非舒默读了悼文,“如果没有诗,人还怎么活?我们不敢想象。然而现在实际的情况却是,诗越来越远离我们的日常生活,被我们像瘟疫、病毒、肿瘤一样从我们的身体里、生活里驱逐出去。”
图片来源:@李_磊
追悼会的地点,在广东韶关的丹霞山。2009年5月,苏非舒第一次上山生活。距今正好十年。
三
苏非殊会进山,其实不奇怪。
1995年,他写了一组组诗《制香油的手工作坊》,里面多篇如下,山作为一个重要意象反复出现:
在《带孩子的女人》中,他写:我开始觉得小河边多少花枝/逝去的也只是一点点/像我远远/望着对面的山峰和长堤时的表情
在《卖报纸的老年妇女》中,他写,人们都听了/都出了房间/因为一种声响/山石在森林中崩裂/那个卖报纸的老年妇女/推着这种声响踉跄向前
在《修下水道者》中,他写: 他坐在上面/吸着最后一支烟/像静看着一道难题的完成/和成功地翻越太行山岭
在邮电局门前的修鞋者中,他预言了自己以后的生活:而我与那修鞋者的结合/却将/居住在山洞间的人们裸露无遗/必须听听不见的一切声音
2010年前后,南京艺术学院的毕业生孙浩然,找上苏非殊,想要拍部纪录片。
在这部叫《归去来》的片子里,苏非殊住的地方墙上挂着草帽大衣、靠着卷好的竹席,山上未经打磨的木材组成的鞋架上,摆着皮鞋、回力和人字拖。桌子盖着蓝格子桌布,横垒着的书快要把书架压弯了。
晒太阳,喂土狗,种菜,砍柴。住所旁边的树上杏子熟透掉下来,有两头野猪常常来吃。苏非殊在终南山西翠华山山腰,过上了一种和北京不同的生活。
“一根草,一头猪,一个人”,这是苏非殊内心这三样事物的喜爱递减顺序。诗人朋友来了,发现这人也不太爱谈诗了。在很多次采访中,他都说了一句话“在北京是向人学习,在山上是向自然学习。”
他向村民租了10亩地,租期50年,地上洒落着一些房子,土屋空荡荡,墙上贴着报纸,苏非殊为自己的“物学院”筹措,这儿摆两张床,那儿可以摆张桌子。他希望找一群人,跟自己一块,向自然学习。
苏非殊正在和徐淳刚等朋友聊物学院和其他 图片来源:《归去来》
“一开始嘛,简陋一点。”
等待第一个学员到来,时间是漫长的。到了2012年,已经有670余学员,有的第二天就走了,有的住上了一年。
他们在阴冷的土屋里,像大学宿舍夜话那样,激辩一些诸如“是向人学习的多还是向自然学习的多”的问题。
图片来源:《归去来》
14年,有媒体发文《最著名的终南山诗人,回到北京》。主角正是苏非殊。
苏非殊承认,自己离不开北京的交际圈。城市和山的关系,渐渐和他少年时期重庆和丰都的关系趋同,苏非殊像艘小船,摆渡在两岸之间。
在山上住一阵,回城市和朋友们聚聚;人见得多了,再回到山上,毕竟租期一签就是50年。
下终南山,登丹霞山。去年底又办了山居生活节。在这个生活节上,你能看到丹霞山本地的小孩,穿着白色连裤袜举着向日葵道具,劈叉表演;苏非舒和团队研发的《山居盒子》,由穿着汉服的姑娘捧着发布。
市集上,各路人马扯开布,摆上自己的文创手机壳、蓝布包、茶壶、簪子。和在城市里的任何一个市集没有太大差别。
有人指责苏非殊变了,把山居变成了一种生意。
山居生活节的市集
其实你钻到苏非殊的诗里看,他这两年写下的诗,和早些年在喇嘛庄写的诗,并没有太大分别。
他的内心浮标并没有发生变动,但是山在变。
去年年底,新闻报道“因终南山房租上涨,大批人下山。”也许后来者,会越来越发现,山上和山下的差距,正在肉眼可见的缩小。
循山道而上,迎面走来10个人,有山居生活畅销书作家;微商:可能卖茶叶,可能卖手工艺品;好几个抖音网红。
也有一个苏非殊,“并不是隐居,而是生活在山上。”
他的朋友何三坡还说过苏非殊一句话,“生活中,他是一个围着一棵树兜圈子的人,但他会告诉你他一直在前进。”
这句话也适用于绝大多数人。
诗人苏非殊上山,兜圈子时,抬眼看到的风景便好一点,已经算是不错。
图片来源:
未标注的图片来自苏非殊和他的山居团队运营的@山居生活指南
资料来源:
@山居生活指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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