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8年,一个姑娘在香港机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梅艳芳公司前来接机的人。
梅艳芳公司的人也没想到李宗盛竟然派来个小孩,注意力始终没有放在她身上。
这个姑娘叫丁晓雯,那时候24岁,入行不久,名不见经传。
丁晓雯来香港帮梅艳芳做第二张国语专辑《烈焰红唇》。
李宗盛把梅艳芳这个案子交给她时,她惊喜之极,诚惶诚恐。
同时也很意外为什么李宗盛会选中自己。
或许,我们可以从丁晓雯更早的人生轨迹中寻得一些原因。
上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是台湾流行音乐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阶段,民歌运动正是在这个时期,本土歌曲创作由此而起,台湾青年对音乐的热情集体释放。
小小年纪的丁晓雯迷上帽子歌后凤飞飞,每次打开电视在《群星会》看到凤飞飞就开心的不得了,模仿她又唱又跳。
哥哥见她这么喜欢音乐,送了她一把吉他。
从此,家里除了母亲的风琴声,父亲的小号声,还多了丁晓雯的吉他声。
丁晓雯的第一次创作,竟然是为了记数学公式。
因为数学公式背起来太麻烦,她编了首歌:“你我都是一个点,两点连成一线,他也是一个点,三点恰成一个平面。”
爱好化为助力,丁晓雯考上了台湾辅仁大学,攻读大众传播专业。
此时台湾各大院校民歌比赛进行的如火如荼,丁晓雯三度参赛三度得奖,签约飞碟唱片,就此正式踏入歌坛。
疼爱她的老师对她的选择很难理解,他们以为成绩优异的丁晓雯会进入广告界,没想到进了“戏子”的行业。
丁晓雯不服:你们觉得这个行业不好,我就来改变这个行业。
丁晓雯最初的梦想,是做歌手而不是做创作人。
但那时流行的是玉女歌手,自小一副黑框眼镜,短头发的丁晓雯自认勉强不来,加上她向来有主意,作为新人却常常无法得到认同,于是心生去意,离开了飞碟唱片。
无业游民的生活并没有过太久,丁晓雯从朋友那儿得知李宗盛在招助理,这等天赐良机当然不能错过。
应聘那天,李宗盛看着她,看了很久,一个问题也没问,然后说:“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?”
这大概是史上极为少见的面试,懵圈的丁晓雯心里乐开了花。
就这样她进入了滚石唱片公司,从最基层的制作助理做起。
订便当、买便当、买香烟、买槟榔,搬几十斤重的母带,跟公司所有的唱片,披星戴月跑遍台北的东南西北。
没想到在李宗盛公司做助理这么辛苦, 24小时不打烊。
可日后回头看,受益良多,后来丁晓雯发掘张信哲,这算是这时练出的慧眼。
做助理半年多后的一天,李宗盛问她:“想不想做片子?”她当然想了,这是多少制作助理梦寐以求的。
万万没想到,工作对象是梅艳芳。
和梅艳芳接触,丁晓雯才知道什么叫做艺人风范,很有气势却没有一点架子。
每天录音,梅艳芳都派车接送,相处起来甚是愉快。
梅艳芳是舞台型艺人,视听感受极佳。
丁晓雯仔细研究梅艳芳的声音,觉得梅艳芳是适合唱抒情歌的,国语版《烈焰红唇》这张专辑中,除了主打歌《烈焰红唇》比较有节奏感外,其他几乎都是抒情歌。
可这张专辑并没有取得她预想的成绩。
一个大胆的抉择是好是坏,并不能立即体现出来。
突如其来的反差不太为歌迷所接受,却为日后丁晓雯的成就和梅艳芳的转型做了很好的铺垫。
之后一天,正在做梅艳芳第三张国语专辑的小虫打电话问她:“梅艳芳第二张国语专辑是你做的吗,你对她有什么看法?”
丁晓雯直言:“我认为她应该唱抒情歌。”
于是,小虫给梅艳芳写了《亲密爱人》,唱遍大街小巷。
这件事上丁晓雯仿佛一位先驱,她未因资历浅而退缩,就像她以传媒学子身份闯入歌坛时那样,她希望改变,改变人们一成不变的看法。
机会也因此而来。
天色暗沉,泛出蓝色。
阿华坐公交车独自离开,奔向不知生死的未来,呼呼的风吹动阿华的头发。
《旺角卡门》这段镜头成为刘德华的经典镜头之一,此时响起的歌声无疑增添了悲情色彩。
陈秀男听过《烈焰红唇》的国语专辑后找到丁晓雯,请她为《你是我胸口永远的痛》填词。
电影里的主角是刘德华和张曼玉,音乐里的主角是王杰和叶欢,丁晓雯揣摩着怎样把两个男女歌手对应到男女演员,灵感忽然而至,下笔如神。
“夜里有风,风里有我,我拥有什么。”
她记起郑愁予的一句诗“我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”,心中一时激荡,挥笔又写下“南方天空飘着北方的雪。”
电影公映,歌曲大红,丁晓雯一举成名。
而后陆续为王杰创作了17首歌曲,每首都紧贴王杰沧桑浪子的形象。
丁晓雯写歌如量体裁衣,见合作歌手之前先了解歌手粉丝的年龄层,歌手本身,包括星座。
林忆莲从R&B到慢歌,也是丁晓雯考量后为其做的转变。
《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》发行后,引起了不小的争议。
有妇女联盟呼吁禁掉这首“怨妇之歌”,她们觉得这首歌暗暗鼓励浪子,在社会上起到不良示范的作用。
写这首歌是因为丁晓雯的一个朋友,有一段痴心女爱上花心男的情感故事。
丁晓雯有感而作,用“不回家的人”比喻心思不定的人。
社会正能量和人的真实情感在某些时候是个悖论,这大概就是妇女联盟反对,而颇多红尘男女又觉得这首歌抒写了自己心情的原因。
1992年丁晓雯为梁雁翎写下《像雾像雨又像风》,也是一个痴女爱浪子的故事。这首歌群众基础强大,次年梁雁翎就唱着它登上了央视春晚。
一百个人心中有一百个哈姆雷特。
不同的人听到同一首歌,也会有不同的解读。
但要是解读的偏离轨道,也是要闹笑话的。
那天,丁晓雯参加朋友婚礼。
刚坐定,张学友的《祝福》在礼堂响起。
丁晓雯心中一惊,心想完了完了,怎么有人拿这首歌当婚礼的歌,歌词是叫《祝福》,意思讲的是分别啊。
给《祝福》填词时,丁晓雯听着旋律脑海中很多画面跑出来,无关爱情,有关友情。
不知那时丁晓雯脑海中是否有王勃送别杜少府的情形,“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”与“莫回首莫回头,当我唱起这首歌,愿心中留着笑容,陪你度过每个春夏秋冬。”
隔着千年时光,有了相似的意义。
只是拍MV的时候,用了情侣做主题,让人误以为这是首爱情歌。
不过爱情也好,友情也好,这始终是首分别的歌。
继《吻别》之后,《祝福》再造辉煌,张学友与丁晓雯趁势再打造专辑《偷心》,张学友在歌神之路上一去不回头。
香港流行乐坛精彩纷呈,台湾急起直追。
若问80年代末90年代初亚洲流行歌坛最红的演唱组合是谁,许多人要唱着“周末午夜别徘徊,快到苹果乐园来,欢迎流浪的小孩”来作答。
吴奇隆、苏有朋、陈志朋三人组成的“小虎队”曾创下二十多场演唱会,场场爆满的记录,让这个组合一夜爆红的正是这首至今传唱的《青苹果乐园》。
《青苹果乐园》是丁晓雯心中叛逆。
当时台湾,青少年是不可以进舞厅的,地下舞厅不合法,都是默默经营。
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,规矩有时是束缚。
青春原本是一种释放,禁忌常常引人向往。
丁晓雯不能写的太直白,隐喻下,青苹果是青涩的少年,苹果乐园是舞厅。
流浪的小孩呢?
是不被大众接受的反叛少年吧。
多年后还有很多人说,简直是神来一笔。
《白天不懂夜的黑》之后那英差不多停滞了三年,她在寻找方向,最后准备在台湾市场打天下。
丁晓雯担任了那英《征服》这张专辑的制作人。
那英是京片子,咬字标准。
台湾的普通话却不那么标准,咬字也没有那么紧。
作为一张以台湾为主要出版地的专辑,发音需要符合台湾听众的习惯。
在这个部分,两人起了争执。
其中一首歌唱了四十遍,那英的暴脾气上来了,丁晓雯也毫不退让,最后以那英妥协告终。
《征服》则被评为最佳华语唱片之一。
那英的这次成功使丁晓雯的影响力在内地发酵。
陈琳成为丁晓雯改造的第二位内地歌手。
彼时陈琳还是二线,走的是温柔乖巧路线。
丁晓雯和她接触,发现这个讲话轻柔的女生脾气挺呛的,实在人个不符,于是将她重新定位在新时代都市女子形象上。
为她写的《走开》颇洒脱,这张专辑让陈琳一路蹿红,内地流行乐坛自此少了一位哀怨歌手,多了一位时尚成熟的领军人物。
成功做完那英和陈琳的专辑,丁晓雯原本会有更大更远的发展,但这时她身体出现不适。
一夜睡饱起来,不久就累了,午觉睡足醒了,不会又累了。
身体总是疲惫,不自觉的就有一个念头,希望一睡不醒。
她知道,是压力太大了。
早上起床枕头上一把一把的头发,头上出现硬币大小的圆形秃。
很多同行透支自己,在那几年相继离世。
她很悲伤,付出所有热忱,为什么是这种结果。
于是她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,闭关静养。
那之后好几年丁晓雯完全没有在出现。
在那段日子里,她认真审视过自己。
常年一副黑框眼镜,男性短发,中性服装,看起来脾气就很硬,工作时因为过度认真显得很严肃,大家都很怕她。
常年和她合作的录音师,在她的高压下得了胃溃疡。
她知道后其实很内疚。
和外表相反的是,她是内心非常细腻的人。
小时候的丁晓雯一定没想过,有朝一日自己会见到偶像凤飞飞,还为偶像写下《我的爱我的梦我的家》。
2012年凤飞飞去世,她想起自己为偶像写过的歌:“我的爱我的梦我的家,回家的路不会很长”,泪如雨下。
提起梅艳芳,她几度哽咽。
她见过梅艳芳从充满鲜花与掌声的舞台走下来,从那一段不长的台阶走过来,她觉得梅艳芳很孤单,那是词人特有的敏感。
后来她为梅艳芳写“走上寂寞路,前尘事难以细数”。
为周传雄写的《我的心太乱》将男人的脆弱展现的淋漓尽致。
敏感多情对于创作人来说,是礼物也是诅咒。
所以丁晓雯才会说:所有事情都会过去,过不去的是心情。
每一次写歌,都把内心的伤疤揭开,把埋藏的苦痛再体验一遍。
工作强度,情绪波动一齐袭击了她。
闭关静养的那几年,丁晓雯的生活变得很慢,渐渐感受到活在当下不等于及时行乐。
那是什么呢?
她可能用行动在解释活在当下是什么。
2007年丁晓雯写下《你是我心内的一首歌》,歌词变得轻快了许多。
初入行时,她想做歌手,一晃就过了几十年。
2013年丁晓雯50岁,入行30年,创作了四百多首作品,她觉得是时候整理一下自己,开一场个人演唱会,用自己的心情唱自己的歌。
活在当下,或许不是赶紧把想做的事都做了,反而是慢慢来等等看,原来有些时间不必赶,有些事不必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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