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常去航洋的人，或许会记住这个吹口琴的年轻人。
正是这座城市的温敦宽容，秉持开放乐观心态的无数个路人给予的认同与鼓励，得以让那些在城市街头追逐艺术梦想的年轻人绽放光彩。
▲现场视频
人潮人海，楼宇如山。昏黄荧白的灯光比月色还凉。
一米方地，一人持琴立于其中。
他闭上双眼，琴声响起，周围顷刻宁静。
一群正在说笑的小青年停住了话，情侣牵手驻足聆听。
妆容精致的姑娘转身背对演奏者，高举手机自拍。
大叔双手环抱胸前，静静看着。
小孩子们跑到中央，跟着旋律手舞足蹈。
父母掏出钱递给小朋友，让他们在曲子结束的时候，放到箱子里。
这是吹口琴的街头艺人阿水（梁敏海）稀松平常的一个夜晚。
也是这位面容清秀、穿着干净得体的年轻人在街头卖艺的第5个年头。
被口琴改变的人生
17岁，阿水收到了人生第一把口琴，天鹅牌，30多块钱，附带一本教程。这是父亲送的小礼物。 父亲爱吹口琴，祖父也是。那个年代的长辈们对口琴有种情结，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是时常萦绕在阿水耳边的旋律。
这轻巧的小乐器，让阿水着了魔。准备艺术类高考的他学作曲、学乐理，有空就自己琢磨口琴，在吹奏的同时寻找内心的宁静。
理想没有照进现实，阿水没能进入艺术殿堂。高中毕业，迷茫，背井离乡，找工作，忙碌。一晃眼两三年，那把口琴早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，冰凉的金属不如手中的面包温热。
直到2012年的夏天，在南宁一家公司从事技工类工作的阿水偶然经过新民七星路口，看到有人在街口弹吉他卖唱。他停下来，看到艺人跟前的箱子里，积了很多钞票。
阿水决定自己也试一试。他特地回了一趟桂平老家，翻出当年的口琴，找回青春的记忆。周末，他来到朝阳广场练习。这片群众娱乐场所有人跳舞，有人唱歌，反正都与音乐有关。人虽然多，但不慌。多练几次，壮壮胆。
表演不是练习，曲子要入脑记熟，不翻看乐谱，才算是准备好。 经过几个月的反复练习，他才第一次走上街头。
在一个飘着毛毛细雨的夜晚，阿水骑着电单车，口袋里揣着十几块钱，来到那个灵感发源地——新民七星路口。除了口琴，只有一个小音箱，和一个塑料脸盆。
怎能不紧张。事已至此，硬着头皮也要上。闭上眼睛深呼吸，晃动一下僵硬的手臂。阿水慢慢沉下心，吹响第一个音符，进入音乐的小世界。
不知不觉一小时过去。阿水弯腰收拾东西，回家点了点脸盆里的钱，瞬间被眼前的数字震惊到怀疑人生——120元？！“这一个小时创造的价值，比上班一天的工资还多？”要知道那个时候，他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一千多元。
新的大门就此打开，街头艺人阿水粉墨登场。从此南宁的各大街头，多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口琴青年。
生存之道
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。
阿水不是没有挣扎。很长一段时间内，他下了班就去街头表演。老板待他不薄，但他在内心发问，这是他想要成为的样子吗？喜欢这样的自己吗？辞职的那一天，面对老板的挽留，他毅然决然。
他以自学为主，每天花两三个小时练习演奏。识歌记曲，重拾乐理知识，不断汲取新的营养。对于他而言，每一次演奏都是一次创作，在发挥技巧的同时慢慢融入自己的情感。“我没有童子功，只能比别人勤奋。”
他的人生围绕口琴展开。此后，他认识的人，获得的渠道，皆因口琴而起。
在南宁饭店前面的街口卖艺的时候，他结识了“生命中重要的朋友”——老谭。来自北方，上过报纸的吉他弹唱歌手大胡子老谭，那天骑着自行车载着媳妇儿，停下来对他说：“兄弟，口琴吹得不错啊。”阿水后来才知道，他站的这块地方，是老谭常来的地盘。两人交流起街头卖艺的经验，惺惺相惜。
在贴吧认识的朋友“磨磨提”，是一位神隐的口琴匠师，无偿为阿水定制改装了一款日本铃木口琴，这后来成为他街头表演的良器。
图/阿水提供
街头表演的风险，不言自明。
这让遵守规矩、天天向上的阿水感到困扰。他吹奏的曲子积极健康；每天十点半准时收工，不扰民，不添麻烦；他对人彬彬有礼，从不大声说话。即便如此，依然不能在相对固定的地方安心演奏。除此以外，看天吃饭。在雨季来临的时候，常常只能望云兴叹。
阿水感谢企业家李子瑜，在他最困难的时候，因为听到他的演奏而给他提供了一份工作，并资助他到北京参加华夏口琴艺术节暨天鹅·东方杯口琴大奖赛。
在那次比赛中，阿水作为唯一参赛的广西选手，以演奏难度极大的《维瓦尔第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》征服评委，最终获得成人半音阶口琴比赛季军。这在当时登上了报纸，让他“火”了一把。
他还参加了一些本地选秀节目，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。网络上搜索阿水的名字能看到相关的比赛视频，但更多的是路人上传的街头表演片段。
人生的道路越走越宽，阿水终于不那么担心流离失所。他知道如何跟商圈的管理者打交道，站到自己可以站的位置。酒吧、商业活动、小型聚会等等，都开始出现他的身影。
以及——
上课，去小学校教学或者做家教；
直播，每晚8点斗鱼平台不定期开始；
在线教学，进入网易云排名前五口琴音乐人；
录视频，bilibili的小站上音图并茂；
线上分享，是1000人大群的QQ群主；
微博，传递新鲜动态；
……
( ID：吹口琴的水 )
上述身份中，支撑阿水主要生活来源的，依旧是街头卖艺。
现在的阿水成立了家庭，安居乐业，幸福美满。“依靠街头表演，我生活过得不算糟糕，已经实现了温饱的小目标。”他说。
力量之源
“感谢南宁！”阿水发自肺腑，略微有些激动，“因为城市的包容，人的素质的提升，看我的眼神不会像看乞丐那样。他们懂得尊重和欣赏。”
他觉得自己能活到今天，是万分之一的幸运。每天这么多人经过——好人、坏人，各种不认识的人……任何一种想法或者是一个小小的举动，都可能对他造成影响。“但是我还能好好站在这里，是因为好人给的鼓励更多。”
这座城市比想象中更友善。五年来，他只收到过一张假币。
钱被风吹走了，路人会帮他捡起来放到箱子里，比他还着急。
在共和路口，开三轮车的残疾阿姨停好车，一瘸一拐走过来，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两块钱，对他说:“年轻仔，吹得好听，加油哦！”
还有一次，一名警察一脸严肃地走到他跟前，把他吓得不轻，谁知警察只是掏钱。
开豪车的小哥，特地下车说两个字：“加油！”
在东葛望园路口表演的时候，甚至有大叔为他出头，大声斥责驱赶他的人；阿姨在一旁低声说，你快走，如同电影般的画面。
阿水的箱子装满感动。除了各国钞票外，还有小朋友视为珍宝的糖果和玩具，有苹果和玫瑰花，有戒指，有全新未拆封的吹风筒，有写满激励的话的小纸条……被街角的口琴乐打动的人们以自己的方式表达谢意。
“如果没有这么多人喜欢，我不会坚持这么久。”凭借自己的能力，让更多的人感受到这种小众乐器神奇的魅力，让人感到快乐，是阿水坚持在做的事。“我喜欢的，如果你刚好也喜欢，我们就可以产生共鸣。”
现阶段的阿水，在经历了无数次漂泊之后，更愿意“被管理”：“希望早日出台街头艺人的管理办法，让行业变得文明规范，让诚实守信的艺人有更好的发展。”
因为“害怕被社会淘汰”，阿水仍不断钻研和提升演奏技巧，“既是老师也是学生，教别人的同时也在不断学习。”对于未来，阿水计划参加更高级别的比赛，跟优秀的口琴音乐人交流，尽自己所能推广口琴文化。
在宏大的理想之后，在曾经夹杂了冷眼与谩骂的不能言说的苦愤之后，在所有粗砺斑驳艰涩难行的流年之后，在闪烁星辰点亮暗蓝天幕的又一个夜晚降临的时候——
阿水走到广场中央，闭上双眼，吹起口琴。
在他的身后，静静矗立着“中国梦”的宣传牌：
“人民有信仰，民族有希望，国家有力量。”
后 记
图/收藏嘎
笔者曾在新西兰南岛格林诺奇（《指环王》拍摄地）偶遇流浪钢琴师Mathias Lefebvre。他拖着钢琴到新西兰各处著名景点演奏，山湖之间就是他的舞台。后来得知他的照片上过《国家地理》，并引出一段传奇的故事。他的Facebook是「PIANOmad」，头像就是面朝美景演奏的样子。
感慨在国外，流浪的艺术家也可以活得这般精彩。
未曾想，诗意在侧，何必远方。
城中有趣，分享予你。
且遇且珍惜。
图文 | 暖 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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